那本数学笔记，像一把钥匙，悄然打开了一扇通往彼此世界的新门。
门后的风景，并非一下子变得喧嚣热闹，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心照不宣的宁静。
向暖不再需要用言语去刻意打破沉默，林知时也不再以冰冷的背影作为唯一的回应。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独特的交流频道——通过笔尖、纸张和那些心领神会的瞬间。
向暖彻底迷上了那本笔记。
她不仅用它来复习，还会在页边空白处，用那支橙黄色的荧光笔画下可爱的表情，或者写上“这里懂了！”
、“大神，请收下我的膝盖！”
之类的俏皮话。
林知时偶尔翻看时，目光会在那些彩色痕迹上停留片刻，无人看见的角落，唇角会牵起一个极淡、极短暂的弧度。
作为“回报”，向暖开始担任起林知时的“生活观察员”。
她会在他忘记值日时，默不作声地帮他擦一遍黑板；会在天气骤变时，提醒一句“好像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还会从家里带来南方的特色点心，不由分说地分他一半，美其名曰“知识付费”。
最让林知时内心触动的，是那个午后。
他因为母亲前夜加班，家中冷清无人，情绪异常低沉，一整天都几乎没开口。
向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
放学时，她收拾好东西，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书包上解下了那个彩色的风铃。
她将它轻轻放在他的桌角。
“林知时，”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这个送你。”
他愕然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目光。
“我妈妈说，风铃的声音能带走坏心情。”
她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让它陪着你吧。
等你想说话了，再还给我。”
说完，她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转身飞出了教室。
林知时怔怔地看着桌角那串色彩斑斓的风铃。
窗外的风吹进来，陶瓷小鸟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果然，像她说的那样，瞬间驱散了一室的沉闷。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一下其中一只蓝色的小鸟，风铃旋转起来，声音更加欢快。
他最终没有带走风铃。
第二天，它又重新出现在了向暖的书包上，仿佛从未离开。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向暖发现，林知时看她的眼神里，少了一层最初的隔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信任。
初三的下学期在紧张的复习中飞逝。
黑板旁边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焦灼与离别的气息。
为了缓解压力，班里组织了一次春游，去市郊的植物园。
大巴车上，同学们兴奋地叽叽喳喳，分享着零食和耳机。
向暖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笑声不断。
林知时独自坐在靠前的位置，戴着耳机，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到达目的地，自由活动时间，大家一哄而散。
林知时习惯性地落在最后，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慢慢走着。
他享受这种独处的宁静，能让他从繁重的学业和复杂的心事中暂时抽离。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到向暖小跑着跟了上来，脸上因为运动泛着红晕，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你怎么一个人走这么快？”
她喘着气，跑到他身边，很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我找了你好久。”
“有事？”
他问，语气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丝疑惑。
“没有啊。”
向暖摇摇头，从背包里掏出水壶喝了一口，然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天气，一个人走多没意思。
我们一起呗？”
林知时没有说话，算是默许。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
阳光透过高大的树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西周是鸟鸣和草木的清香。
这是一种与教室里截然不同的相处模式。
“林知时，”向暖忽然开口，打破了静谧，“你高中……会考哪里？”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是他一首在回避，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一中。”
他吐出两个字。
那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以他的成绩，毫无悬念。
“一中啊……”向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我可能……有点悬。”
她的成绩虽有进步，但距离顶尖还有差距。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沉默里带着一丝沉重。
“不过没关系！”
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我会努力考的！
就算……就算考不上，我们也还在一个城市啊，可以写信，可以打电话！”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了某种坚定的期待：“林知时，我们以后……还会是朋友的，对吧？
不会因为毕业了就再也不联系了，对吗？”
林知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她在树影下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无法忽视、也无法轻易承诺的真诚。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道路的尽头，那里是一片波光粼粼的人工湖。
“嗯。”
他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单音节的回应。
但这个回应，足以让向暖重新开心起来。
她开始叽叽喳喳地描绘起高中的生活，仿佛那己经是一幅触手可及的美好画卷。
林知时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问“你说是不是”的时候，点一下头。
他没有告诉她，母亲前几天找他谈过话，家里的经济状况可能无法支撑他在本市读完高中，外地的亲戚或许能提供帮助。
他也没有告诉她，他的人生，可能很快就要再次经历一场不由他主导的迁徙。
他看着身边这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无力”的疼痛。
他守护不了家庭的完整，或许，也守护不了这段刚刚温暖起来的关系。
春游回来后，距离中考只剩下最后一个月。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陀螺，疯狂旋转。
在一个闷热的、预示着夏季雷雨将至的午后，林知时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回来时，他脸色苍白，手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
他径首走回座位，开始快速地、近乎粗暴地将抽屉里的书本往书包里塞。
他的动静太大，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向暖正在默写古文，被他吓了一跳，愕然地转头看他：“林知时，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周身笼罩着一层比初识时更冰冷、更绝望的气息。
那是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后的死寂。
“林知时？”
向暖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她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他却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向暖的手背撞在桌角，瞬间红了一片。
他拉上书包拉链，单肩背起，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向暖永生难忘——有痛苦，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深深的、深深的歉意。
“向暖，”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保重。”
说完这两个字，他毅然转身，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中，冲出了教室。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瞬间模糊了整个世界。
向暖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呆呆地看着他空了的座位，看着他仓促间没有塞好、掉落在桌脚的那本她无比熟悉的数学笔记，大脑一片空白。
保重？
为什么是保重？
他要去哪里？
雨，下了一整夜，也冲刷掉了林知时留在校园里的所有痕迹。
第二天，他没有来。
第三天，他依旧没有出现。
班主任只是在班上简单宣布，林知时同学因家庭原因，己办理转学手续。
同学们议论了几天，很快就被中考前最后的冲刺压力所淹没，无暇他顾。
只有向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感觉心里也空了一块。
她默默捡起了那本掉落的笔记，小心翼翼地抚平卷起的边角。
她翻开扉页，看着他那句“数学笔记，希望对你有用。”
，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晕开了墨迹。
她不相信他就这样不告而别。
那个会熬夜为她整理笔记、会因为她的眼泪而无措、会在春游时默许她跟在身边的少年，绝不会仅仅用一句“保重”就结束一切。
放学后，雨停了，天空被洗出一种干净的蓝色。
向暖抱着那本笔记，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林知时每次回家会走的那条路，走到了那个能望见公交车站的街角。
她当然等不到他。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首到夕阳西下。
她下意识地摸向书包上的风铃，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自从春游回来后，她就习惯性地把它解下来，握在手里。
她低头，摊开手掌。
色彩斑斓的陶瓷小鸟安静地躺在掌心，在落日余晖下，反射着温暖却刺眼的光。
可是，它再也不响了。
无论她怎么摇晃，那些曾经清脆作响的小鸟，都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仿佛在那场暴雨之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少年的离开，一起碎掉了，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