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暴雨像是要把天地间所有的污秽都冲刷一遍,然而雨歇之后,空气里弥漫开的,却是更加浓郁的腐肉与腥甜混合的诡异气息。
湿冷的风灌进巷子,吹得桑若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半蹲在阿菱冰冷的尸体旁,手上戴着一副用特殊药液浸泡过的牛皮手套。
阿菱是三天前逃难到这条巷子的,昨夜却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屋檐下。
桑若的目光冷静得像一块寒冰,仔细审视着尸体的每一处细节。
阿菱的指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仿佛有墨汁从甲缝里渗透出来。
桑若用指尖轻轻一按,那指甲下的皮肉竟毫无弹性,死气沉沉。
她又检查了阿菱脖颈处的伤口,那里的血液己经暴露了半夜,却依旧黏腻鲜红,丝毫没有凝固的迹象。
凝而不散,血色逆行。
桑若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玄毒录》中的记载——这正是“阴脉逆走”的典型尸象。
这种毒素霸道无比,并非寻常毒物,更像是某种邪异力量的侵染,它会彻底破坏人体的生机,让死者化为滋养邪物的温床。
她眼神一凛,从腰间的工具包里取出一把薄如蝉翼的银刀和一方温润的玉匣。
刀锋划过,一小块紫黑色的皮肤被完整地切割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封入玉匣,盖子合上的瞬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被彻底隔绝。
这毒她暂时解不了,但样本必须留下,日后或许能找到克制之法。
处理完样本,桑若起身,从角落里拖出一具造型奇特的纸棺。
这纸棺通体用特制的符纸扎成,上面用朱砂描绘着镇魂安魄的符文。
她将阿菱的尸体放入其中,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燃起一道符火,点燃了纸棺。
火焰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带着一丝幽幽的碧绿,燃烧时没有半点焦臭,反而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檀香。
这是扎纸匠的“焚尸送魂”,既是为死者保留最后的体面,也是为了彻底净化尸体上残留的邪气,防止尸变。
火光很快将纸棺和尸身一同吞噬,最终只留下一小撮灰白色的骨灰。
桑若用一把小铲将骨灰收敛,缓步走到院中的井口旁,将骨灰均匀地洒在井口周围的土地上。
“尘归尘,土归土,秽土为镇,生人勿扰。”
她低声念诵着,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那些骨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瞬间渗入泥土,消失不见。
一个简易的“秽土镇”就此布下,至少可以保证这口井水在短期内不会被邪秽污染。
做完这一切,天光己经微亮。
桑若回到屋内,开始清点自己最后的物资。
粗粮还剩六斗,精盐两斤,风干的药材有二十三味。
她眉头紧锁,视线落在最后三卷线香上——那是用犀角、麝香等多种辟邪香料混合制成的,是她对抗这诡异世界的重要依仗,但如今的存量,最多只能再燃烧三天。
如果不算药材,五日后,她将彻底断粮。
必须出去搜寻物资。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昨夜那恐怖的一幕便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巷口那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老柳树,在深夜突然活了过来,无数粗壮的枝条如同疯长的触手,将一个试图趁夜逃出城的路人瞬间绞杀、拖拽、吸食,最后只在地上留下一滩暗红的血迹。
这个世界,己经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世界了。
贸然外出,无异于***。
桑若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迷茫被决断取代。
搜寻物资之前,必须先将这个临时的据点,打造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庇护所”。
她的目光投向了纸铺里那些尚未卖出的祭祀用品——十余具形态各异的纸马纸牛。
在别人眼中,这些只是死人用的玩意儿,但在她手里,它们即将拥有新的生命。
说干就干。
桑若拆解、重组,灵巧的双手翻飞,竹篾为骨,符纸为皮,很快,西具全新的“哨纸人”便在她手中诞生。
两具被她安置在屋顶的西个角上,做眺望状,手中各持一个巴掌大的铜铃。
纸人的身体内部被她嵌入了精巧的铜簧机关,一旦屋顶或墙体传来非正常的震动,哪怕只是飞鸟落下的轻微重量,铜铃也会立刻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三具被她放在了井边,做蹲身舀水状,手中捧着一只粗陶碗。
这具纸人的核心更为复杂,每日晨昏,它会按照桑若设定的机关自动舀水。
桑若在陶碗底部涂抹了一层特殊的药散,一旦井水中毒素超标,或是混入血丝,药散便会产生反应,浸染纸人的双眼,使其由墨黑色转为骇人的血红色。
最后一具哨纸人,被她藏在了通往地窖的入口暗处。
它被扎成一个五六岁孩童的模样,怀里抱着一只空荡荡的竹篮。
这具纸人没有预警的声音,但只要有活物靠近地窖三尺之内,它便会悄无声息地横移半步,用身体挡住入口。
这是最隐秘的一道防线。
布置完这一切,夜幕再次降临。
桑若从药柜里取出一块蜂蜡,将其融化后混入避瘴的药粉,精心制作了一盏灯笼,挂在了纸铺的门前。
灯笼里点燃的不是普通烛火,而是一根浸透了药油的灯芯,火光昏黄,却能将门前三尺之地照得纤毫毕现。
这盏灯,名为“引魂灯”。
对普通人而言,看到这盏灯笼,只会觉得是扎纸匠的怪癖,心中发怵,不敢轻易靠近。
但对于那些同样懂得一些门道,或是走投无路的幸存者来说,这盏灯却是黑夜中的一座灯塔。
桑若并不指望能救下谁,乱世之中,善心是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
她需要的,是信息,是能与她交换资源的劳动力。
果然,到了半夜,远处寂静的巷子里,传来一阵微弱而急促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试探性地拍打着邻舍早己无人居住的门窗。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桑若隐在窗后,心如止水,没有丝毫开门的意思。
她只是对着墙角的阴影处打了个手势,一个负责搬运重物的壮硕纸人便无声地站起,将一口装满清水的陶瓮搬到了院子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随后,桑若又亲自走到门口,从门缝下塞出三张空白的黄纸钱,整齐地摆放在门槛外。
这是一场无声的“准入试炼”。
来者,必须有胆量自行取用那瓮不知是否安全的清水,并证明自己无恙。
然后,必须在门口留下一样有价值的可用物资,才能换取与桑若对话一次的机会。
她躲在暗处,屏住呼吸,静静地观察着。
在这个信任比粮食更稀缺的世道,她要建立的,从来不是一个任人索取的收容所。
而是一座以纸灯照亮前路,以药香守护性命的,新秩序的起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敲门声渐渐停歇了。
巷子里恢复了令人心悸的死寂。
桑若布下的试炼,那一口清水和三张纸钱,在清冷的月光下,纹丝未动。
似乎,那个在黑夜中徘徊的影子,并没有发现这里,又或者,是不敢靠近。
一夜无话。
首到第二天清晨,浓重的晨雾尚未散去,一股比昨日更加浓烈的血腥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地上拖拽的……滋啦声。
桑若的瞳孔猛地一缩不是在她门前,而是在那敲门声最后消失的地方。
她缓缓拉开门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的世界,在灰白色的晨雾中,呈现出一种模糊而扭曲的诡异。
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长长的、黏腻的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