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写着“完全服从甲方任何指令”的契约,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在签下的瞬间就己牢牢锁住了沈清沫的未来。
一夜无眠,她在医院ICU外的长椅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顾夜枭冰冷的话语和那份沉重的契约。
养母的医疗费虽然暂时解决了,顶尖专家团队也己介入,但她的心却沉甸甸地坠向未知的深渊。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亮,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便停在了仁和医院门口。
两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无声地出现在沈清沫面前,态度恭敬却不容拒绝:“沈小姐,顾先生吩咐,接您去一个地方。”
没有给她任何探望养母的机会,甚至没有让她回家取几件随身物品,沈清沫就被“请”上了车。
车窗玻璃是特制的,从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却无法窥视车内分毫。
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感觉自己正被带离原本平凡却真实的世界,驶向一个完全由顾夜枭掌控的、充满未知与危险的漩涡中心。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戒备森严、绿树成荫的区域,停在一栋融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的宏伟建筑前。
这里并非传统的王宫,而是蔷薇公主生前居住、如今由亚瑟王子代为管理的“蔷薇庄园”。
气氛庄重肃穆,身着制服的警卫目光锐利,巡逻队悄无声息地走过,每一步都彰显着此处主人尊贵的身份与不容侵犯的权威。
沈清沫被带入一间宽敞却略显空旷的会客室,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薰和书卷气息。
她独自一人站在房间中央,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廉价针织衫的布料摩擦着掌心,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
进来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皇室常服,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冰川湖泊,却也带着冰川般的疏离与寒冷。
他的容貌与己故的蔷薇公主有几分依稀的神似,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继承了王室一脉相承的优雅与高傲。
他就是亚瑟·冯·瓦莱塔,蔷薇公主的弟弟,这个公国现任的王位第一顺位继承人。
亚瑟的目光落在沈清沫身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慢地、审视地绕着她走了一圈。
那目光不像顾夜枭那般带着***的羞辱和侵略性,却更像是一位收藏家在鉴定一件送拍的艺术品,冷静、客观,带着深深的怀疑,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内里是否掺杂任何赝品的痕迹。
沈清沫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站首,迎接这份无声的压力。
她想起契约上的要求,努力回忆着在新闻图片里看到的蔷薇公主的姿态——微微抬起的下巴,肩膀自然打开,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
“像。”
亚瑟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形似八分,神态……”他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模仿的痕迹太重,流于表面。”
他的评价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沈清沫脸颊微热,一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她确实在模仿,在这样一个真正与公主血脉相连的人面前,她的任何扮演都显得拙劣而可笑。
“王子殿下,”沈清沫垂下眼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并非自愿于此。”
“自愿与否,并不重要。”
亚瑟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边,“重要的是,你的存在,是否能对祖母的病情起到积极作用。
顾夜枭力荐你,但我需要亲自确认,你是否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话暗示着更深层的担忧。
蔷薇公主是王太后最疼爱的孙女,她的离世对老人是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送来一个酷似亡者的替身,究竟是良药,还是可能刺穿旧伤疤的利刃?
“我理解您的顾虑。”
沈清沫低声说。
亚瑟转过身,目光再次锐利地投向她:“你最好理解。
在这里,你只需做好吩咐你做的事,少看,少问,少探究。
王室的一切,不是你这样的人应该窥视的。”
“我这样的人……”沈清沫喃喃重复,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在他眼中,她大概只是一个为了钱而出卖面容和时间的底层平民,一个需要严加防范的外来者。
这时,一位年长的宫廷侍从敲门进来,低声在亚瑟耳边说了些什么。
亚瑟点了点头,对沈清沫道:“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便与侍从一同离开了会客室。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沈清沫一人。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亚瑟王子的审视,比顾夜枭的公开羞辱更让她感到压抑和难堪。
那是一种阶层和血脉上的绝对碾压,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个环境里是多么渺小和不受欢迎。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她不敢坐下,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
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一侧敞开着门的书房。
那似乎是亚瑟的私人书房,与外面会客室的风格一致,简洁而冷峻。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书房书桌上的一本厚重的精装书页吹得哗哗作响,一张夹在书页中的照片滑落出来,轻飘飘地掉在地毯上。
鬼使神差地,沈清沫走了过去。
她告诉自己,只是想把照片捡起来放回去,免得被责怪。
她弯腰拾起那张略微泛白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年轻明媚的蔷薇公主笑得灿烂无忧,她亲昵地搂着一个大约三西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普通的碎花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对着镜头露出有些羞涩却又无比依赖的笑容。
沈清沫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个小女孩……那张脸……虽然照片因为年代久远或拍摄技术问题,小女孩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格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那微微自然卷的发梢,那笑起来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像极了沈清沫记忆中,孤儿院留存的那张她幼年时唯一的照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她死死盯着照片里的小女孩,试图找出任何一点不同,却只觉得越来越熟悉,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为什么蔷薇公主会抱着一个酷似她幼年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谁?
她和蔷薇公主是什么关系?
如果这个孩子就是她,那她怎么会出现在公主身边?
又为何对此毫无记忆,最终流落孤儿院?
无数个问号如同沸腾的气泡,瞬间充斥了她的大脑。
亚瑟王子疏离怀疑的态度,顾夜枭意有所指的“赝品”指控,温瑾言那句令人费解的“你的眼睛,比她更像她”……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这张意外发现的旧照片。
就在她心神剧震,指尖几乎要捏皱照片边缘的刹那,书房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清沫猛地回神,慌忙将照片小心翼翼夹回那本厚书原页,快速退回到会客室中央,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
亚瑟王子推门而入,似乎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而沈清沫低垂着眼,掩饰着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顾夜枭的契约是囚笼,亚瑟的审视是冰霜,而这张意外发现的照片,却像是一把突然出现的、锈迹斑斑的钥匙,隐约指向一个被尘封的、与她切身相关的巨大秘密。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迫扮演他人的替身。
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或许,她与那位逝去的蔷薇公主之间,远不止“相像”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