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前日,一个包裹送到了“闻•香”工作室。
姜乂摸索着拆开包装,指尖触到柔软光滑的布料。
她轻轻展开,是一件礼服裙。
附着的卡片上印着凹凸的烫金字体,她仔细辨认:”明晚晚宴穿这件。
陆“她捧着裙子,站在工作室中央,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布料如水般从她指间滑过,细腻的触感告诉她这件衣服价值不菲。
“谁送的呀?”
陈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天呐,这牌子的一件就够我半年的工资了!”
姜乂抿了抿唇:“陈姐,能帮我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吗?”
“淡香槟色,真丝材质,剪裁特别简约,但是......”陈姐顿了顿,“领口和袖口有很精致的暗纹,灯光下应该会很好看。”
姜乂的手指抚过领口,果然摸到细腻的凹凸花纹。
她想象不出香槟色是什么样子,只记得那是陆观辰常喝的酒,带着果香与辛辣。
就像他这个人。
“要退回去吗?”
陈姐问,“上次的精油和工具你都退了,这次......”姜乂这次犹豫了。
她想起媒体会上他挺身而出的身影,想起他说起母亲时平静语气下的暗涌,想起那件带着雪松气息的外套。
“不了。”
她轻声说,“这次是晚宴需要。”
她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却无法忽略心底那一丝隐秘的期待。
---陆观辰站在衣帽间里,手指划过一排排高级定制西装,最终停在一套深灰色条纹三件套上。
“这套会不会太正式了?”
谢宇靠在门框上,晃着车钥匙,“不就是个出版社的晚宴?”
陆观辰没理会,继续挑选领带。
“说真的,你对那瞎子是不是太上心了?”
谢宇凑近,“赌约归赌约,别把自己搭进去。”
陆观辰冷冷瞥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得,我又多嘴了。”
谢宇举手投降,“不过赌局就剩三周了,你确定能成?
听说那瞎子到现在连手都没让你碰过?”
陆观辰的动作微微一顿。
的确,姜乂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礼貌而疏离。
除了必要的搀扶,她从不容许他越雷池半步。
这种若即若离,反而让他更加......在意。
“她会主动的。”
他选了一条银灰色领带,语气笃定。
谢宇吹了声口哨:“辰哥,这么自信?”
陆观辰没有回答。
他不需要告诉任何人,为了明晚的晚宴,他做了多少准备。
---晚宴当晚六点整,陆观辰的车准时停在工作室外。
他走进门时,姜乂刚好从里面走出来。
香槟色的礼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领口的暗纹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没有化妆,只在耳后抹了一点自制的香水——雪松与白麝香,与他常用的古龙水惊人地契合。
陆观辰有片刻的失神。
“合适吗?”
姜乂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他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很美。”
这不是客套。
褪去了平日里的素色衣衫,盛装之下的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纯净,像博物馆里精心保护的古典油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姜乂微微侧头,捕捉到他声音里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语气中听出除了冷静与疏离之外的情绪。
“谢谢你的裙子。”
她说,“其实我可以自己准备......举手之劳。”
陆观辰伸出手臂,“我们该走了。”
这次,她没有犹豫,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臂弯上。
---晚宴设在王府井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姜乂挽着陆观辰走进去时,敏锐地察觉到西周的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窃窃私语声、酒杯碰撞声、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都在他们进入时有了微妙的变化。
“陆总,姜小姐,欢迎欢迎。”
李静迎上来,语气热情得有些过分,“今晚来了不少重要嘉宾,我带你们认识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姜乂在陆观辰的引导下见了很多陌生人。
她能通过握手时的力度、声音里的温度、以及身上的气味,大致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与态度。
有的手汗湿而颤抖,是紧张;有的声音洪亮却空洞,是敷衍;有的香水浓烈逼人,是炫耀。
而陆观辰始终游刃有余。
他为她介绍每一位来宾,适时地补充信息,巧妙地化解尴尬。
他的手偶尔会轻轻扶一下她的腰,指引她方向,动作礼貌而克制。
首到一个特别的声音响起。
“辰哥,不介绍一下?”
这个声音很特别,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刻意的拖长,像一把缓缓出鞘的刀。
姜乂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香水味——苦橙、檀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金属气息。
“谢宇,我的朋友。”
陆观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位是姜乂小姐。”
谢宇轻笑一声,握住姜乂的手:“久仰大名呀,姜小姐。
辰哥最近可是为了你,推了我们好几次聚会。”
他的手很凉,掌心有薄茧,握手的力度稍重,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谢先生。”
姜乂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听说姜小姐的嗅觉特别灵敏?”
谢宇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能闻出人身上的味道?”
这话问得有些失礼,姜乂微微蹙眉:“气味是每个人的名片。”
“哦?”
谢宇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能闻出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西周忽然安静下来,姜乂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陷阱,无论她回答什么,都可能失礼。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专注地分辨着空气中的信息。
“佛手柑的清新,掩盖着杜松子的冷冽。
檀香的沉稳下,有一丝金属的锐利。”
她缓缓道,“谢先生是个习惯用笑容掩饰锋芒的人。”
谢宇的笑声戛然而止。
陆观辰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失陪一下,我带姜乂去用餐区。”
他带着她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后,才低声说:“回答得很精彩。”
姜乂轻轻摇头:“我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近,“再忍耐一下,很快结束。”
用餐时,姜乂被安排在陆观辰身边。
他细心地为她描述每道菜的摆盘,将食物切成小块,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己做过千百遍。
“尝尝这个,你喜欢的鳕鱼。”
他将叉子递到她手中。
姜乂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鳕鱼?”
陆观辰的动作有瞬间的停滞,很快又恢复如常:“上次一起吃饭时,你多夹了几筷。”
她努力回忆,却想不起什么时候与他单独吃过饭。
记忆像蒙着雾的玻璃,模糊不清。
晚宴进行到一半,主持人邀请姜乂上台分享调香心得。
陆观辰陪她走到台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别紧张。”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短暂的接触却让她指尖发烫。
站在台上,姜乂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气味与记忆的关系。
她讲起童年时外婆院子里的桂花香,讲起失明后如何通过气味重新认识世界,讲起每一款香水背后的故事。
台下很安静,她能感受到听众的专注。
就在她即将结束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姜小姐,听说您的调香工作室经营状况不佳,这次出书是为了挽救事业吗?”
问题尖锐而突然,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姜乂僵在原地。
工作室的经营状况确实不好,但她从未对外人提起。
“这是否意味着,您与陆总的合作,更多是商业考量而非艺术追求?”
记者穷追不舍。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中,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聚光灯照射的猎物,无处遁形。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雪松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陆观辰的声音透过话筒传遍全场,“我投资姜小姐,正是因为她的艺术纯粹性。
在商业至上的今天,这种纯粹尤为可贵。
至于工作室的经营......”他顿了顿,现场静得能听见针落的声音。
“我将正式入股‘闻•香’工作室,并注资五百万,支持姜乂小姐继续她的艺术创作。”
全场哗然。
姜乂猛地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
他从未与她商量过这件事。
记者还想提问,陆观辰己经揽着她下台。
他的手臂坚定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为什么?”
一走到无人处,姜乂立刻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观辰低头看她,灯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因为你值得。”
“可是......没有可是。”
他打断她,“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姜乂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害怕我?”
陆观辰靠近,雪松的气息铺天盖地。
姜乂摇头,却说不出话。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能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浓的雪松味,混合着一丝危险的、侵略性的气息。
“乂乂。”
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声音低沉如耳语,“让我帮你。”
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
姜乂紧闭着眼,手指紧紧攥着裙摆,指节泛白。
就在她以为他会吻上来时,他却突然退开了。
“我们该回去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回程的车上,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首到车子停在她小区外,姜乂终于忍不住开口:“陆先生,关于入股的事......明天来我办公室详谈。”
陆观辰递给她一份文件,“这是初步计划书,你可以请人读给你听。”
她接过文件,厚厚的纸张沉甸甸的。
“晚安,姜乂。”
他轻声说。
姜乂下车,没有回头。
她走得很快,盲杖急促地点着地面,像是要逃离什么。
首到走进公寓,关上门,她才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
文件从她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她不必看也知道,那上面一定写满了优厚的条件,足以让任何人心动。
可为什么,她只觉得恐惧?
---陆观辰坐在车里,目送那扇窗亮起灯光。
手机震动,谢宇的来电。
“辰哥,五百万啊!
你疯了吗?”
谢宇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听筒,“为了个赌局下这么大血本?”
陆观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那瞎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迷魂汤?
陆观辰吐出烟圈,想起姜乂在台上讲述桂花香时的温柔,想起她面对刁难时的镇定,想起她靠在墙上时轻颤的睫毛。
是啊,她确实像一碗迷魂汤。
清澈见底,却让人饮之即醉。
“赌局还剩三周。”
他掐灭烟,“足够了。”
挂断电话,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发动引擎。
车子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而公寓里,姜乂坐在地板上,手指轻抚过那份合同。
纸张光滑,印刷精美,却散发着与陆观辰身上如出一辙的雪松香气。
那香气曾经让她安心,如今却让她不安。
她想起谢宇那个意味深长的问题:“能闻出人身上的味道吗?”
她能。
而现在,她在陆观辰精心调制的雪松气息中,好像嗅到了一丝谎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