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凌霜垂眸看向手里的茶杯，苦笑。
敬他酒不要，给他茶也不要。
这人，真是难伺候。
她轻叹一声，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朝他又贴近了几分。
“不瞒世子，奴前些日子身子不适，甚少踏出房门。
七月初五，奴的病还未痊愈，自是在房里卧床将养。”
“世子问奴在房里都做些什么，奴平日也没什么志趣，不过是看几本闲书，打发时间罢了。
奴的丫鬟盈袖可以作证，樊妈妈也可作证。”
宋钰看向她的眸色渐深。
她如此坦然镇定，不似在说谎。
且他审问樊妈妈时，樊妈妈也的确说过，凌霜姑娘因外感暑湿发热，身子确有不适，还因此请了几回大夫。
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
“凌霜姑娘可知，虎吟镖局灭门的案子？”
凌霜点头：“这等惨案，满京城怕是无人不知，哎，一夜之间，死了那么多人，真是吓煞人了。”
说着，她轻轻拍了拍胸脯，动作轻柔又带了几分本能的反应，似乎光是谈论这件事，就能让她受到惊吓。
宋钰对她的反应不予理会，继而道：“虎吟镖局死者共计三十六人，经仵作查验，死者皆是先中了软筋散，后被一剑毙命。”
“初步推断，凶手剑法卓绝，身长五尺一寸有余。
当日镖局完成了一桩大买卖，东家徐虎召集伙计们庆祝，席上众人都饮了酒，而那软筋散，便是被凶手下在了酒里。”
“经查，酒铺的伙计去镖局送酒的途中，曾遇到一个女子。
那女子给了他一两银子，说铁匠铺的老头嫌弃她一个女子进了铺子不吉利，让伙计帮忙去给她买一把菜刀。”
“酒铺的伙计贪财，心想女子柔弱，几坛酒也拉不走，便一口答应了，离开了半柱香的时间，回来后却不见女子踪影。”
“据酒铺伙计的描述，那女子带着帷帽，身材纤细，身长约五尺一寸。”
“当夜子时，有更夫看见一个黑影飞檐走壁，翻墙进了流芳阁。
那黑影身形纤瘦，目测身长约五尺一寸。”
详细说完案情，宋钰紧盯着凌霜，只差把“五尺一寸”刻在她身上了。
随后，他沉声问：“不知凌霜姑娘对这个案子，有何看法？”
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试图从她的反应中找出破绽。
可她只是微抬起眼眸，轻蹙眉头，随后颤声道：“世子，这案子听起来真是可怕极了。
那凶手竟如此狠毒，害了那么多性命，实在是天理难容。”
说完，她忽地提起一口气，惊惶的模样，瞧着当真被这桩惨案吓得不轻。
双手似是不由自主又略显急切地挽上了宋钰的一条胳膊，半个身子紧贴着他，声音依旧在发颤：“听世子的意思，那凶手竟是个女子，还混入了流芳阁？
这可如何是好？
此等奸邪之人，若是一时杀性大发，流芳阁的姐妹们岂不遭殃！
凌霜恳请世子，一定要将她揪出来，绳之以法。”
宋钰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胳膊从凌霜的手中抽出，淡淡地看着她。
“不知凌霜姑娘身长几何？”
凌霜意识里不由翻了数个白眼。
身长几何？
酒铺伙计和更夫都能目测，你能看不出来？！
但她面上不显，如柔荑般***的手绞着红色的薄纱衣袖，眼里盈满委屈的泪光，迎着他锐利的目光道：“世子怀疑凌霜？
凌霜一个柔弱女子，要真有那本事杀人，又怎能沦落到这勾栏院卖笑？”
宋钰道：“凶手未落网，我谁都不信，谁都怀疑。”
凌霜撇了撇嘴，坦坦荡荡：“奴身长五尺一寸有余，世子要不亲自拿尺子来量量。”
宋钰的视线未曾移开。
眼前这女子，神情多变，娇媚，惊恐，委屈，却惟独没有被人戳破时的慌张和心虚。
宋钰心下暗忖。
或许，确是他想多了。
习武之人，必得经历常年的风吹日晒，肤色断不会同她这般白皙柔嫩。
且从那些死者伤口来看，凶手必是一个用剑高手。
这女子双手虎口未见起茧，掌心纹路浅淡清晰，柔若无骨，怕是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
可他派人盘查了流芳阁所有的女子，符合凶手特征，身份不明，来历模糊的，只有她。
偏偏又是个柔弱不堪，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此桩案子引得京城百姓人心惶惶，陛下极为重视。
宋钰记挂着案子，抬步便想离开。
凌霜忙拉住他，娇滴滴的声音试探着问：“世子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会纳了凌霜，不知算不算数？”
宋钰有生以来，学的是克己复礼，端的是中正平和，无论发生何事，他都应该保持冷静。
在众人眼中，他谦逊有礼，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风范。
端方君子，自然也该一言九鼎。
可眼下，宋钰后悔了。
他内心想说，他不想要了。
此前在众人面前，他看见她耳后那颗鲜艳的红痣，一时间失了控。
他不想她被那样一群男人觊觎垂涎，包括他的父亲。
可此刻，他恍然明白，那一点点相似，终究同他记忆里的女子是不同的。
眼前这个女人，同勾栏院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
她们生活艰难，境遇凄苦，若没有更好的出路，自然想的是借机攀附男人。
为自己谋一个好前程，谁都没错。
他劝服了自己，就当买了个丫鬟，放在后院养着就是了。
“明日巳时，我让人来接你。”
凌霜终于喜笑颜开。
“凌霜前半生过得苦，总盼着后半生日子能过得顺遂些，可这流芳阁终究不是归宿。
承蒙世子仁心不弃，凌霜定当牛做马，好好伺候世子。”
宋钰眼神一凛，“你不用做什么，老老实实待着就行。”
凌霜抬起衣袖抹泪。
“世子还是嫌弃凌霜吗？
凌霜虽是青楼女子，但也是真心想伺候世子的。”
宋钰瞧着她娇柔做作的模样，心中愈发嫌恶。
“你放心，你若安分守己，我自会保你余生周全。”
宋钰说完，转身出了雅间。
人一走，凌霜还噙着泪水的眼里，瞬间染上一层冷意。
盈袖走了进来。
“姑娘，怎会是世子？”
凌霜轻轻抬手，抹掉脸颊挂着的泪珠，望向门口，朱唇轻启：“或许是我与他孽缘未尽。
不过无妨，总归是名正言顺地入了英国公府。
来日方长，且等着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