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的春季,北部高山上的积雪融化汇入附近的支流,流遍整个山区。
一位淡栗色头发的少女坐在河边,发梢上尽是露珠。
她用双手从河里捧起水泼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凝视着河中自己的倒影,那深蓝色的眼眸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决绝,她低声言语着什么,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在身旁站着的,是一位和她长相相似的妇女。
妇女同样有着淡栗色的头发,只是颜色稍深,被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显得温婉而利落。
她的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深蓝色的眼眸里盛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怀,有坚定,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疲惫与疏离。
“谢谢你,埃尔德林先生。”
少女对着这位妇女,轻声说道,语气充满了感激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错,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还要从我到这个村的第二天说起。
清晨,天蒙蒙亮时,莉娅敲响了我的房门。
“请看看这个,埃尔德林先生。”
随即少女递给我一封信。
那是他哥哥寄来的,信的内容并不复杂,莉娅的哥哥凯尔因部队调整将被调往西线,他们的行军路线会经过距离村庄不算太远的一条补给干道,届时他会用短暂的休整时间来见一面自己和母亲,他留下的日期就在三天后。
对莉娅而言,这原本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束光,是绝望中听到亲人声音的狂喜。
然而,这束光却照在了一片新坟之上,出现在了一个如此残酷而意外的时间点上。
母亲己逝,家园破碎,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瞬间变成了更深的绝望和两难的煎熬。
“不……不能让他知道……” 莉娅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带着破碎的颤音,“哥哥他……他在前线……如果他知道了妈妈的事……他一定会崩溃的……他可能会……会做出傻事的!
我不能再失去他和父亲了!”
泪水在深蓝色的眼眸中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埃尔德林先生,您能帮我吗?
用您的魔法...让哥哥见到母亲,哪怕只有一眼..."“我明白了。”
最终,我听到自己这样说,“但这需要你的帮助,莉娅。
我需要‘看见’你的母亲,真正地看见。”
莉娅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我该怎么做?”
“追忆术,”我解释道,同时示意她坐下,“一种并非窥探思想,而是引导并共鸣强烈记忆片段的法术。
我需要你集中精神,回忆你母亲最清晰、最深刻的影像。
这过程可能会……勾起一些强烈的情绪。”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魔力荧光,小心翼翼地点在她的眉心。
接触的瞬间,我感受到她身体微微一颤。
“放松,莉娅,”我的声音如同低语,带着引导的韵律,“回想你的母亲,不是悲伤,而是她存在的模样。”
我闭上眼,将一丝意识顺着指尖的魔力连接,探入那片由情感与记忆构成的海洋。
无数碎片化的影像、声音和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向我涌来——那是阳光下的庭院,一个穿着淡黄色裙子的妇人蹲下身,笑着将一朵野花别在年幼莉娅的发间,手指轻柔,眼神里满是宠溺。
影像温暖而明亮,带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
画面陡然切换,是冬日炉火旁,妇人就着跳动的火光缝补衣物,哼唱着不成调的古老歌谣,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宁静而温柔。
莉娅靠在她膝头,昏昏欲睡。
还有担忧的面容,在送别丈夫和儿子那天,她站在村口,强忍着泪水,挥手道别,嘴唇紧抿,首到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才终于支撑不住,肩膀微微塌下……当我觉得足够清晰,足以构建一个稳定的形象时,我缓缓切断了魔力连接,收回了手指。
“可以了,”我对她点点头,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我己经‘看见’了。”
莉娅猛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显然还未完全从强烈的情绪回溯中脱离。
接下来,是更艰难的一步——换形术。
这并非简单的幻象,而是临时改变自身形态的高阶变化系法术,对魔力和精神控制力的要求极高。
我开始吟唱咒文,声音低沉而古老,每一个音节都牵引着体内的魔力。
骨骼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在被无形之力拉伸与调整。
肌肉与皮肤如同熔化的蜡般流动、重组。
我缓缓睁开眼。
视野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垂落在肩头的长发变成了更深的栗色。
我抬起手,看到的是一双属于女性的、指节分明却带着劳作痕迹的手,皮肤不再年轻,带着岁月的纹理。
她瞪大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震惊、难以置信、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的悲伤,在她脸上交织变幻。
“……妈……妈妈?”
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两个气音,带着极致的颤抖和不确定。
我看着她的反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个“伪装”此刻在莉娅如此剧烈而真实的情绪风暴面前,显得无比沉重,甚至让我产生了一丝负罪感。
“是我,莉娅,”我用那陌生的女声,尽可能模仿着记忆中那份温和与沉稳,安抚她,同时也像是在强调,提醒她,也提醒自己这具皮囊之下的真实身份,“我是‘埃尔德林’。”
我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划清了现实与幻梦的界限。
莉娅浑身一颤,仿佛终于从巨大的恍惚中惊醒。
她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重新聚焦,那里面虽然依旧残留着悲痛,但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看着“母亲”样貌的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稳定了许多,“谢谢您……埃尔德林先生。
我们……按计划进行。”
三天后,哥哥凯尔,将见到他“安然无恙”的母亲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