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冷白到失真,光线像一块被削到极薄的冰片,将空气剖成两半。
刺目的亮度逼得人瞳孔收缩,眼底泛起酸胀的痛感。
消毒液的辛味与血液中铁锈般的腥气在空气中交错,形成一种让肺泡本能排斥的化学混合物。
林烬站在台前,视线定死在手术台上的小满身上。
她的呼吸微弱到只能依靠锁骨细微的起伏辨认,唇色被彻底抽空。
胸口那根贯穿性的钢筋仍嵌在组织里,金属表面反射出冰冷的光泽,像在宣告生命的所有可能性都被钉死在原地。
三小时前,街角煎饼摊的油花还在她手边炸开。
广告牌固定螺栓在长期震动下断裂,重力将钢筋抛向人群。
她本来可以侧身躲开,却在最后一瞬间扑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孩子,将他推出轨迹之外。
那钢筋穿透空气的瞬间,伴随着一声含金属质感的低啸。
林烬赶到时,她倒在湿热的地面上,眼神惊慌却固执。
唇间溢出的气音几乎被周围的嘈杂吞没—— “……孩子……没事吧……” 那一刻,她掌心残留的温度顺着他的指尖渗入,却迅速蒸发,仿佛握住一汪被烈日抽干的泉水。
“细胞活性衰竭,无法恢复。”
医生的语调平缓到冷漠,像在播报一个与听众无关的天气预报。
摘下手套,丢进废物桶的声音,轻而脆。
“预付的五千,不退。”
林烬的耳膜像被低频持续冲击,西周景物在视网膜上开始失焦。
十年前,他也站在类似的灯光下,看着母亲的呼吸逐渐空白——当时无能为力。
如今,依旧如此。
胸腔深处仿佛有一道裂缝被缓慢撑开,冰凉的黑暗从中涌出。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含混却无法忽略的耳语,在脑海最深处振动—— “——偷走。”
冲动像溶解的毒素在神经间扩散。
林烬的右手几乎没有经过大脑许可,就扣住了医生的手腕。
“你——” 医生只来得及吐出一个音节。
冷光在两人接触的皮肤下攀爬,如解剖刀下暴露的水银脉管,在真皮层里分裂滋长,折射出细胞溶解时的棱镜效应。
光线将血色抽离,只剩冰凉的色谱。
医生的左耳骤然渗出一股淡黄色透明液体——脑脊液混悬着微细的红色沉渣,缓缓沿耳廓滑落。
他的右腿支撑失效,髋关节脱臼时发出熟鸡蛋壳破裂的脆声。
没有惨叫,只有气息被抽空的沉闷。
与此同时,小满的胸腔传出低频的组织蠕动声。
钢筋仿佛在某种力的驱使下,一节节退出——没有预期中的喷涌血液,只有温热的赫莫拉吉氏溶液从创口溢出,沿着弧度滴落在白布上。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了三次,然后趋于平稳。
“……哥?”
声音虚弱而轻,却带着茫然。
林烬的右手掌心,此刻多了一道细长裂纹,像干旱土壤上的龟裂,裂隙下隐隐闪烁着暗红的光脉。
那不是外伤,更像某种门的缝隙。
更让他心底发凉的,是记忆的缺口—— 他清晰记得医生白大褂领口的咖啡渍形状酷似北美洲,却彻底遗忘了诊所门牌号的位置。
那种精确到细节的部分记忆保留,比完全遗忘更像一种警告。
林烬脱下外套,包住小满,将她抱起。
经过那个跪倒的身影时,他的视线不自觉被吸引—— 医生的手腕内侧,有一只被锁链缠绕的巨眼纹身。
不同于静态的墨迹,那只眼的瞳孔位置微微鼓起,仿佛妊娠期子宫里的组织蠕动;锁链的缝隙渗出淡黄色组织液,带着福尔马林混合腐烂芒果的气味。
那是林烬半年来在梦中反复看到的东西。
在血色的海水里,它缓缓睁开,凝视着他,低语着不属于任何语言的声响。
而今晚,它从梦境爬进了现实。
他抱紧小满,推开门。
走廊的灯光闪烁着,天花板滴落的水珠击中地面血泊,溅起形似 DNA 双螺旋的涟漪。
冷风卷入,将背后的灯光割裂成锋利的碎片。
这座城市的夜,比他想象的更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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