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的林子比山前密得吓人。
参天古木的枝桠交错着遮了天,阳光只能从枝叶的缝隙里挤进来,落在地上的腐叶上,像撒了把碎金。
地上的腐叶积了不知多少年,厚得能没过脚踝,踩上去 “咯吱咯吱” 响,软得像踩在晒干的棉絮上,却又带着潮湿的黏腻,每走一步都要费些力气。
李清河握着阿爹留下的柴刀,刀把是梨木的,被阿爹的手磨得光滑发亮,还留着淡淡的木香。
他拨开缠着刺藤的灌木时格外小心 —— 阿爹说过,禁地的刺藤汁有毒,沾在皮肤上会起红疹,痒得钻心,得用山泉洗半个时辰才能消。
刺藤的尖刺划过他的粗布裤腿,留下几道浅痕,他低头看了眼,没在意,只盯着地面仔细找 “参娃子”—— 阿爹说,老参旁边总会长这种叶子像小手掌的草,是老参的 “伴生符”,有参娃子的地方,三尺之内必有老参。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裤脚己被露水打湿,贴在腿上凉丝丝的,额角渗出的细汗混着晨雾,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
他靠在一棵老樟树下歇气,从怀里掏出块红薯干 —— 是张婆昨天给他的,还带着点甜味。
刚咬了一口,眼角突然瞥见前方一块青灰色的岩石下,几株 “参娃子” 正冒着头,叶子边缘带着点浅红,是年份足的样子。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李清河赶紧把红薯干揣回怀里,轻手轻脚地凑过去。
他怕惊动了老参 —— 阿爹说,百年老参有灵性,要是被人惊动了,根须会从土里***,顺着地脉移走,再找就难了。
他蹲在岩石旁,慢慢拨开上面的腐叶,腐叶里藏着几只黑色的甲虫,吓得赶紧往土里钻。
腐叶的腥气混着泥土的潮气钻进鼻腔,他却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地清理着泥土。
很快,一截暗红色的参须从土缝里探了出来,参须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像老人的胡须,轻轻晃了晃。
李清河的手有些抖,他从竹篓里取出小铲子,刚要顺着参须的方向往下挖,脚下突然一滑 —— 昨晚的暴雨冲松了岩石旁的泥土,他的脚踩在上面,像踩在滑腻的青苔上,根本站不稳。
他下意识地想抓住旁边的刺藤,手指刚碰到刺藤的尖刺,就觉得掌心一阵刺痛,血珠渗了出来。
可还是没抓住,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顺着陡坡滚了下去。
柴刀从手里飞出去,“当啷” 一声撞在一块青石上,又弹进腐叶里没了踪影。
竹篓翻了,里面的草药撒了一地,黄芩、桔梗滚得到处都是,连那几株参娃子也掉在了旁边,叶子被压得蔫蔫的。
后背先撞在一棵小碗粗的小树上,“咔嚓” 一声,小树断了,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像树在哭。
李清河跟着翻了个滚,额头磕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一阵发黑,眼前闪过阿爹临终前的模样 —— 阿爹躺在病床上,攥着他的手说 “清河,好好活着,别进山太深”。
紧接着又是一阵失重感,“扑通” 一声,他掉进了一个干涸的溪谷里。
落地的瞬间,他觉得浑身都疼,像是骨头都散了架,尤其是后背,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嘴里也泛起了血腥味。
他想撑着胳膊起来,可胳膊软得没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腐叶从坡上滑下来,盖住了散落的草药,盖住了他的竹篓。
意识渐渐模糊时,鼻尖突然萦绕起一股清苦香。
不是一种香,是好多种香混在一起:有蒲公英的清苦,有石缝里苔藓的淡腥,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暖香,像阿娘生前在灶房烤红薯时,飘出来的甜暖味道。
这香气顺着鼻腔往下滑,流到丹田处时,那阵钝痛竟慢慢消了,变成了淡淡的痒,像有小虫子在轻轻爬。
他想睁开眼看看,可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只能任由那股暖意裹着自己,像躺在阿娘生前缝的棉被里,舒服得不想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像松风吹过树叶,又像阿爹在耳边说 “清河,别怕,阿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