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狠狠砸在禹州逍遥观古老的飞檐斗拱上,激起一片迷蒙的白烟。黄豆大的雨滴敲打着黛瓦,汇成浑浊的水流,顺着早已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兽首滴落,在殿前铺地的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天色阴沉得如同打翻了墨汁,将这座千年道观笼罩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里。
姜凡撑着把几乎要被狂风掀翻的伞,疾步穿过空旷的庭院。雨水早已打湿了她浅色亚麻裤的裤脚,紧紧贴在纤细的脚踝上,带来一阵冰凉。她原本只是想趁着周末,来这座相传与黄帝渊源极深的古观散心,顺便感受一下古籍中记载的“道炁”,却没料到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了这里。
“真是倒霉。”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清越的嗓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那张脸即便在晦暗的光线下也难掩精致,皮肤白皙细腻,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沉静,仿佛蕴着千年古井的幽深。只是此刻,这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狼狈和急切,四处搜寻着可以避雨的地方。
她的目光掠过主殿紧闭的大门,落在偏殿后方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湿滑的青石小径上。小径尽头,似乎有个不起眼的低矮门洞,被几丛在风雨中狂乱摇曳的竹子和半人高的荒草遮掩了大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根细微的丝线,轻轻扯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她。
鬼使神差地,姜凡拨开湿漉漉、带着冰凉水珠的竹叶和杂草,小心翼翼地探身钻进了那个黑黢黢的门洞。里面是一间极小的斗室,四壁空空,积满了灰尘,只在角落散落着几块早已腐朽的蒲团碎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木头朽烂的气息。这里显然早已废弃,被世人遗忘。
就在她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准备退出去时,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硬物。
“咦?”
她蹲下身,拂开地面厚厚的浮尘。一个东西静静躺在那里。不是玉石,也不是金属,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玄黑色小石圈,质地非金非玉,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它极其朴素,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深邃幽暗,仿佛能将周遭微弱的光线都吸进去。
姜凡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捻起这枚小小的石圈。它轻得几乎没有重量,入手却异常舒适。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如同血脉深处的共鸣,悄然流淌开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将这枚玄黑的石圈,轻轻套在了自己右手的食指上。
就在石圈与肌肤完全贴合的那一刹那——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磅礴意志,如同沉寂万载的远古火山骤然喷发,猛地冲入她的脑海!眼前不再是破败的斗室,而是无尽苍茫的洪荒景象。天穹低垂,大地裂变,龙蛇起陆,星辰摇落……在那混沌翻涌的天地中央,一尊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巍然屹立!他身着兽皮,面容被无上道韵笼罩,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眸子,如同开天辟地的雷霆,威严、浩瀚、悲悯,穿透了万古时空,牢牢锁定在姜凡身上!
“轩辕……黄帝!”
姜凡的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震撼灵魂的名字在疯狂回荡。那尊虚影并未言语,只是抬手,朝着她的方向遥遥一指。
一点纯粹到极致、古老到无法想象的金芒,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光,自那指尖射出,瞬间跨越了时空的阻隔,没入姜凡的眉心!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源自生命最深层的撕裂与重塑!仿佛有亿万道滚烫的金色洪流在她体内每一寸经脉、每一个窍穴中奔涌咆哮!
“嗡——!”
玄黑色的石圈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的幽暗,而是散发出一种温润却无比厚重的玄黄光泽,形成一个微小的光罩将她包裹。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古老符文在光罩表面流转生灭,每一个符文都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至理,艰深晦涩,却又带着大道至简的韵律。
《黄帝内经·素问》中关于经络、脏腑、精气的论述;《道德经》里“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至理;《庄子》逍遥游于无何有之乡的意境;《周易参同契》阐述的阴阳丹道;《黄庭经》内观存神的秘法……她曾经研读过的、甚至只是粗略涉猎过的所有道家、医家经典文字,此刻都化作了活生生的洪流,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姿态,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传承,并非单纯的知识灌输,更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她体内尘封亿万载的古老宝藏!
那点没入眉心的金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体内激起了滔天巨浪。无形的力量疯狂冲刷着她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透入脏腑,直达灵魂本源。无数沉淀在身体最深处、来自食物、空气、甚至情绪郁结的杂质,被这股霸道而神圣的力量强行逼出体外!
“嗤嗤嗤……”
细密的、带着浓烈腥臭的黑灰色黏液,如同汗液般,从她全身的毛孔中不断渗出。起初只是一层薄薄的油汗,但很快,渗出的速度越来越快,量越来越多!黏稠、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些污秽的黏液一接触到空气,竟并未滴落,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迅速在她身体表面蔓延、堆积、凝固!它们相互粘合,层层叠加,短短几个呼吸间,竟然在她身体表面凝结成了一个厚厚的、密不透风的……黑茧!
姜凡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她被困在了这个由自身污秽构成的囚笼里。
茧内,是炼狱般的痛苦与重塑。
那源自轩辕黄帝的无上伟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也如同最狂野的锻造锤,在她体内肆意奔流。每一寸经络都在被强行拓展、加固,发出不堪重负的***;每一块骨骼都在被反复淬炼,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砂在骨缝中摩擦、融合;更深处,她的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肾——此刻正承受着最核心的冲击!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要将胸腔震裂。无数纷乱的幻象在眼前闪现:开天辟地的巨人、翱翔九天的神龙、浴火重生的凤凰、星辰诞生又寂灭……那是古老血脉记忆的碎片,是生命本源被强行唤醒带来的冲击。
她的意识在极度的痛苦与浩瀚的信息洪流中,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彻底倾覆、湮灭。
“守…守住心神…”一个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在混乱的意识深渊中亮起。那是她身为道医传人,常年研习经典、修心养性所磨砺出的最后一丝清明。
《黄庭经》中关于“存神内守”的篇章,《抱朴子》里“守一存真”的法门,《养性延命录》的导引静心之术……这些早已熟读甚至能倒背如流的文字,此刻不再是纸上的符号,而是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化作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足以摧毁意志的剧痛,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拼命沉入那一点“守”的意念之中。想象自己的心神如同一点微弱的烛火,沉入无边无际的丹田气海之下,任凭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当那如同要将灵魂都碾碎的痛苦浪潮终于开始缓缓退去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变化,开始在她体内悄然发生。
首先是肝脏的位置。
一股清凉、勃发、带着无限生机的气息,如同初春解冻后第一股破土而出的嫩芽,悄然萌动!丝丝缕缕,极其微弱,却蕴含着一种不屈不挠、顽强生长的意志。这气息如同最纯净的乙木精华,开始自发地沿着肝脏特有的脉络缓缓流转、凝聚。隐约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青色符文在肝叶上浮现,又隐没。
紧接着,是心脏。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更加有力的心跳,骤然在死寂的茧内响起!如同远古的战鼓被擂动!一股温暖、炽烈、带着蓬勃生命之火的气息,瞬间从心脏泵发出来,涌向四肢百骸!赤红色的微光在心脏深处一闪而逝,仿佛沉睡的火种被点燃了一角。
脾、肺、肾……虽然动静远不如肝与心那般明显,但姜凡那超乎寻常敏锐的内感中,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些重要脏器深处传来的微弱悸动。它们像久旱的土地迎来第一场甘霖,贪婪地吸收着那流经全身的玄黄伟力残余,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自我复苏与蜕变。
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活力”,或者说“灵性”,正在她的五脏六腑中悄然滋生!
“咔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打破了黑茧内死水般的寂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在那坚硬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灰色茧壳表面蔓延开来!
“哗啦!”
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毫无瑕疵的手,猛地从裂开的茧壳中探出!五指纤长,指甲圆润,泛着健康莹润的光泽。这只手用力一撕!
厚厚的、污秽不堪的茧壳如同腐朽的墙皮般大片剥落、碎裂,散落在地,露出里面的人影。
姜凡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身上的衣物早已被污秽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但此刻,没有任何人能忽略她本身的变化。
肌肤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细腻光洁得不可思议,在昏暗的斗室内仿佛自身在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原本就出色的五官,此刻更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灵之气所笼罩,眉宇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深邃,眼眸开合间,清澈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纤毫毕现,连墙角蛛网上水滴滚落的轨迹都清晰得如同慢放。
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
“嘶——”
这一口气息悠长无比,仿佛要将整个斗室乃至外界的天地都纳入肺腑!前所未有的清新感涌入,空气不再是简单的气体,她甚至能“尝”到其中蕴含的、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草木水汽的生机,以及……一种更为精纯、难以描述的能量因子!它们欢快地随着她的呼吸涌入体内,被那刚刚苏醒、如同嗷嗷待哺幼兽般的五脏六腑贪婪地吸收着。
身体的轻盈感更是让她难以置信。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举手投足间充满了灵动与力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无比协调自然。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体内血液奔流的汩汩声,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甚至肠胃轻微的蠕动……一切生机勃勃的声音,汇聚成一首只属于她自身的生命交响曲。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右手食指上。
那枚玄黑色的石圈,此刻正散发着温润内敛的玄黄光泽,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紧紧贴合着她的肌肤。一种血肉相连、心意相通的奇异感觉油然而生。当她的意念尝试着集中其上时,一段信息如同水波般自然流入心间:
玄元戒——轩辕本源,大道之钥。
姜凡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抚摸着玄元戒那冰凉而温润的表面。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脉动,仿佛在回应她的触碰。刚才那毁天灭地又重获新生的经历,如同烙印般刻在灵魂深处,清晰得让她窒息。黄帝的虚影,那开天辟地的洪荒景象,体内五脏六腑传来的微弱悸动……这一切都荒谬绝伦,却又真实不虚地改变了她。
“不是梦……”她低声呢喃,声音在寂静的斗室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有种尘埃落定后的奇异平静。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却清晰无比的争执声,穿透了厚厚的墙壁和外面依旧淅沥的雨声,直接钻入了她的耳中。那声音的方位、距离,甚至说话人的气息强弱,都如同在眼前展开的光谱般清晰。
“王总,您冷静!再往里是观里封存的老库房了,早就废弃,危险得很!雨这么大,您千金之躯怎么能……”一个中年男人焦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和劝阻。
“滚开!我女儿就在里面!我刚才明明看见她跑进去了!”另一个声音嘶吼着,充满了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慧慧!慧慧你回答爸爸啊!别怕!爸爸来了!”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推搡声,正朝着她所在的这间偏僻斗室快速逼近!
姜凡心头一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污秽不堪、紧紧贴着的衣物,又看了看脚下碎裂一地的腥臭黑茧。这副模样要是被人撞见……
几乎是心念刚动,手指上的玄元戒便闪过一道极其细微的玄黄光晕。一股无形的、带着空间挪移意味的力量瞬间包裹了她。
下一秒,姜凡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就在她消失的瞬间。
“砰!”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
一个浑身湿透、西装革履却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他双目赤红,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状若疯魔。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道袍、满脸焦急和无奈的中年道士,还有两个同样淋得透湿的保镖。
“慧慧!慧……”男人的嘶吼戛然而止。
斗室内空空如也。只有地面上一滩碎裂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灰色硬块,像是什么古怪的虫蜕,还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清新气息。
道士和保镖也愣住了。
“这…这是什么?”保镖指着地上的污秽,声音带着惊疑。
道士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仔细看了看那堆碎裂的硬块,又用力嗅了嗅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不…不可能…”道士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这气息…怎么会…如此纯粹古老?像…像是传说中的…洗髓伐毛?”
“什么洗髓伐毛!我女儿呢?!”中年男人根本没听清道士的话,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斗室里疯狂转圈,踢打着墙壁,绝望地嘶吼,“慧慧!你在哪?!回答爸爸啊!”
他猛地扑到唯一可能***的角落,那里除了腐朽的蒲团碎片,什么都没有。男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双手***那堆碎裂的黑灰色硬块中,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保镖们束手无策,只能警惕地守着门口。道士则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污秽和空荡荡的屋子,又猛地抬头看向斗室上方那积满灰尘的房梁,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他刚才明明感觉这里有人的气息,强大而古老,怎么瞬间就……消失了?
距离逍遥观正门数百米外,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姜凡的身影踉跄一步,骤然出现。
“呼…呼…”她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微微喘息,心脏还在因刚才瞬间的空间挪移而剧烈跳动。低头看看身上,污秽依旧,但好在脱离了那最危险的现场。玄元戒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似乎在告诉她这短距离的挪移消耗不大。
她靠在墙上,微微闭目,平复着气息。肝脏处那股清凉勃发的生机,心脏中那温暖有力的搏动,比在斗室内时更加清晰,如同身体里多了两个微弱却充满活力的小小核心,在缓缓吞吐着天地间游离的能量。每一次呼吸,都有极其稀薄的清凉之气和温暖之气被分别纳入肝与心,滋养着那刚刚萌发的灵性。
“青帝长生体…赤帝焚天诀…”她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传承中关于这两大脏器修炼起始的描述,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明悟。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喧嚣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
“快!担架!小心点!”
“让开!都让开!医生!医生呢?!”
姜凡下意识地收敛气息,如同融入了巷子的阴影里,目光透过雨幕投向巷口。
只见逍遥观正门前的空地上,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围着一副担架,手忙脚乱地进行着急救。担架上躺着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小脸煞白如纸,嘴唇发绀,双目紧闭,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旁边瘫坐着一个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妇人,正是刚才冲进斗室那个疯狂男人的妻子,她死死抓着旁边一个女医生的袖子,哭喊着:“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救救她啊!”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医生正蹲在担架旁,快速检查着。他脸色极其凝重,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他迅速翻开小女孩的眼睑查看瞳孔,又侧耳贴在女孩胸口听了片刻,手指搭在颈动脉上。几秒钟后,他猛地抬起头,对着旁边拿着除颤仪和急救包的护士摇了摇头,声音沉重地穿透雨幕:
“瞳孔散大固定!心音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自主呼吸停止!准备宣布临床死亡时间!通知家属吧!”
“不——!!!”瘫坐在地的妇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扑到担架上,死死抱住女儿冰凉的身体,“不会的!我的慧慧不会死的!你们骗我!你们再救救她啊!她才七岁啊!”
绝望的哭嚎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每一个在场者的心里。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压抑的叹息和啜泣声。那个冲进斗室寻找女儿的男人此刻也被人搀扶着出来,听到医生的话,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目光空洞地看着担架上小小的身影,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死亡时间,下午4点37分。”金丝眼镜医生面无表情地对着旁边的护士说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冰冷的宣告意味。他拿出笔,准备在急救记录单上签字。护士也神色黯然,开始收拾急救器械。
结束了。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就在这绝望凝固的瞬间。
一个清冷、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女声,清晰地响起,压过了妇人的哀嚎和雨声:
“她还没死。”
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动作一僵。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
只见雨幕中,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小巷里缓缓走出。她身上的衣物污秽不堪,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窈窕的曲线,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形容狼狈至极。然而,那张脸在昏暗的天色下却白得发光,尤其是一双眼睛,沉静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雨水冲刷着她脸上的污痕,却洗不去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与笃定。
正是姜凡。
她无视了周围所有惊愕、怀疑、甚至带着厌恶的目光因为她身上的污秽和恶臭,径直走到担架旁。她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踏在某种无形的韵律之上。
“你…你是什么人?别捣乱!人已经没了!”金丝眼镜医生最先反应过来,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地呵斥,同时下意识地想挡住她。旁边的护士和保安也立刻警惕地围拢过来。
瘫在地上的妇人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姜凡,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你…你说什么?你说我的慧慧没死?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
那个绝望的男人也猛地回过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姜凡。
姜凡没有看医生,也没有理会旁人的阻挠。她的目光落在小女孩煞白冰冷的脸上,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一点细微的金芒流转而过。在她的“视野”中,小女孩的身体不再仅仅是血肉之躯,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内景”——
生机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彻底熄灭。但一股极其顽固、带着强烈不甘的“神”意,如同被冰封在极寒深渊中的一点火星,依旧在小女孩的眉心祖窍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着!那是七魄中的“伏矢魄”,主掌意识与求生本能!它被一股骤然爆发的、极其阴寒的气息冲击压制,几乎断绝了与心神的联系,导致身体机能全面崩溃,呈现出假死的“离魂”状态!
同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寒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小女孩的心脉周围,正是它阻断了心阳之火,使生机断绝!而这股阴寒之气的根源……姜凡的目光扫过小女孩紧握的右手。
“让开。”姜凡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金丝眼镜医生被她那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看得心头一悸,阻拦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住了。
姜凡一步上前,蹲在担架旁。她伸出右手食指,那枚玄黑色的玄元戒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更加幽邃。她没有去取任何针具,因为根本来不及。
只见她右手食指的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近乎透明的青白色毫光骤然亮起!那光芒极其微弱,却蕴含着一种精纯至极的、破开阴寒的锐利生机!
《黄帝内经·灵枢》九针之“镵针”奥义——头大末锐,泻阳去邪!
姜凡出手如电!那闪烁着青白毫光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向小女孩胸口几处要穴——膻中、巨阙、鸠尾!指尖落下,并非刺入皮肤,而是如同蜻蜓点水,每一次点落,都有一股微弱却精纯锋锐的生机之力透穴而入!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戳破水泡的声音响起。
缠绕在小女孩心脉周围那浓郁的阴寒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那青白色的锋锐毫光撕裂、驱散!
紧接着,姜凡左手探出,食指指尖腾地燃起一点微弱的、近乎虚幻的赤红色火苗!那火苗温度内敛,却带着一股温暖生命本源的力量。
《黄庭经》心火藏神,生发之机!
她的左手指尖,带着那点赤红温火,轻轻点在小女孩的眉心——印堂穴上!温热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流,瞬间注入那被冰封的祖窍深处!
“嗡……”
一声只有姜凡能听到的、极其微弱的灵魂震颤响起。
小女孩眉心祖窍深处,那一点代表着“伏矢魄”的、几乎熄灭的火星,被这蕴含着生发之机的温暖心火猛地一激,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春雨!
“唔……”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小猫***般的嘤咛,从担架上小女孩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落在瘫倒的妇人、绝望的男人、以及近在咫尺的金丝眼镜医生和护士耳中,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慧慧?!”妇人猛地扑到担架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男人也如同被电击,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金丝眼镜医生脸上的职业性冰冷彻底碎裂,被极度的震惊和荒谬取代,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护士,扑到担架旁,动作粗暴地再次去探小女孩的颈动脉。
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依旧冰凉却不再死硬的皮肤。
“咚!”
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心跳,如同沉寂大地深处传来的第一声春雷,通过他按压的手指,清晰地传递到他的神经末梢!
紧接着。
“呼——哧……”
小女孩那原本毫无起伏的胸口,猛地向上挺了一下,伴随着一声短促而费力的吸气声!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
“活了!我的慧慧活了!!”妇人发出一声泣血般的狂喜尖叫,死死抱住女儿,泪水汹涌而出。
男人也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呜咽。
金丝眼镜医生如同石化般僵在那里,手指还搭在小女孩的颈动脉上。那一下,又一下,虽然微弱却坚定有力的搏动,正通过他的指尖,一下下地锤击着他毕生所学的医学认知!他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混合着狂喜、茫然和一种世界观被彻底打败的震撼!
“这……这不可能……临床死亡……心跳呼吸停止超过五分钟……脑死亡……”他失神地喃喃自语,如同梦呓。
周围的护士、保安、围观的人群,此刻全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雨声和妇人喜极而泣的哭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个缓缓站起身的身影上。
姜凡收回双手,指尖的青白毫光和赤红温火早已隐去。她脸色略显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与雨水混在一起。刚才看似简单的三指点穴一按眉心,实则瞬间抽空了她肝脏凝聚的那一丝微弱乙木生气和心脏点燃的那一缕心火本源。此刻肝脏和心脏传来阵阵虚弱的悸动,如同用力过猛后的酸软。
她看了一眼担架上睫毛颤动、呼吸虽然微弱却已平稳的小女孩,又扫了一眼周围无数道震惊、敬畏、如同看神迹般的目光,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沾着黑灰色污秽的手指上。
“根源未除。”她看向激动得语无伦次的妇人,声音平静地指出,目光落在小女孩紧握的右手,“她手里抓着的东西,是‘祸源’。”
妇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掰开女儿冰凉的小手。
一枚小小的、布满铜绿和诡异暗红斑纹的青铜铃铛,静静地躺在小女孩的掌心。那铃铛造型古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