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生来便是一块石头，无父无母，天生地养。
见过他的都说，这石心，是捂不热的。他搅得四海无宁日，闹得天宫不安生，最后被人压在山下，五百年风吹雨打，铁丸铜汁，生生磨平了所有棱角。
后来，他戴上金箍，踏上西行路，一路降妖，一路除魔，打死的是妖，磨掉的却是自己的野性。旁人都说，他从一块顽石，修成了斗战胜佛，这是天大的功德，是最好的结局。
可我总觉得，这不对。
那只天不怕地不怕，连凌霄宝殿都敢捅个窟窿的猴子，最后怎么就低了头，认了命？那双看人时如清水、闪动时像星星的眼睛，怎么就变得古井无波，再也映不出漫天霞光？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若是连那根搅动风云的铁棒都放下了，那他还是齐天大圣吗？
我醒了。
我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滑溜溜的，不知道是什么料子。
洞府里很安静。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老头的声音，气得发抖：“你这泼猴！冥顽不灵！让你学静心凝神的法门，你却只想着上天入地！”
这声音洪亮，震得我耳朵嗡嗡的。
接着，一个尖细的声音不服气地顶了回来：“俺老孙拜师，就是为了学长生不老，学大本事！那些坐着的本事，不学也罢！”
我一个激灵，从石床上坐了起来。
这对话，怎么这么熟？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道袍，料子细腻，袖口还绣着几朵祥云，针脚细密得很。我的手也变得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完全不是我那双敲了十几年代码的手。
脑子里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这是……穿越了？
顾不得多想，我光着脚跳下床，循着声音往外走。穿过一道圆形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宽敞高大的洞厅里，站着几十号人，都穿着和我差不多的道袍。他们围成一圈，中间空着一块地。
空地中央，一个尖嘴猴腮的毛脸家伙跪在地上，身上那件道袍显得有些不合身，滑稽得很。
在他面前，一个白须白发的老道士吹胡子瞪眼，手里的戒尺举了半天，气得浑身哆嗦。
老道士指着跪着的猴子，痛心疾首：“你这猢狲，生性顽劣，学不得大道。今日我便逐你出师门，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罢！此后，不许再提是我徒弟，否则，我定不饶你！”
那猴子一听，愣住了。他抬起头，那双本该灵动活泼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满了错愕和委屈。他的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场景，这人物，这台词……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老祖，孙悟空。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在我脑子里响了起来。
情节修正系统启动……
检测到关键人物：孙悟空。
检测到关键事件：菩提老祖即将驱逐孙悟空。
发布新手任务：阻止孙悟空被逐出师门。
任务奖励：新手大礼包一份。
任务失败惩罚：随机剥夺宿主最不在意的一根毛发。
提示：请宿主以合理身份介入。
我人傻了。
合理身份？我现在就是个黑户，能有什么合理身份？
眼看着那猴子脸上的委屈慢慢变成了绝望，那白胡子老道也转过身去，一副不愿再看的样子。
不行，不能让他走！
猴子这一走，学不会七十二变，学不会筋斗云，大闹天宫都闹不起来，那还叫什么西游记？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里的光，不能就这么灭了。
我脑子飞速转动。合理身份……身份……
情急之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等一下！”
这一嗓子，把洞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
那白胡子老道，也就是菩提老祖，也回过头来。他看到我，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悦：“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喧哗？”
我心里直打鼓，面上却得装得镇定。我一步一步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尽量让自己走得稳当点，走出点高人的风范来。
走到场子中央，我先是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猴子。他正仰着头看我，满脸都是好奇和茫然。
我又看向菩B提老祖。
该怎么说？
系统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新手提示：宿主怀中有师门信物，请配合暗号使用。
信物？暗号？
我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小小的木雕，巴掌大小，雕的是一朵看不出样子的云。木头材质很普通，就是路边随便能捡到的那种。
这玩意儿能是信物？
可眼下，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
我捏着那个破木雕，学着电视剧里高人的样子，微微扬起下巴，对着菩提老祖，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念出了系统刚塞进我脑子里的八个字：
“云深不知处，春来草自青。”
周围的弟子们一脸莫名其妙，交头接耳，不知道我搞什么名堂。
菩提老祖的脸上，一开始也是全然的困惑。他盯着我手里的木雕，又看看我，眼神里的不耐烦越来越重。
我心里凉了半截。完了，这系统不靠谱啊！
就在我准备想个B计划，比如当场抱住猴子大腿喊“猴哥别走”的时候，菩提老祖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木雕，嘴唇开始哆嗦，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那表情，像是见了鬼，又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云……云深不知处……”他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春……春来草自青……”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已经不是不悦和疑惑，而是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敬畏。
“这……这信物……这暗语……”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像是脚下踩着千斤重担。
洞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们的师父一步步走向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菩提老祖走到我面前，停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石化的目光中，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道袍，撩起下摆，对着我，一个年级看起来比他孙子还小的年轻人——
扑通一声，跪下了。
整个斜月三星洞，死一般的寂静。
我懵了。
跪在地上的猴子也懵了，他张大了嘴，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师父，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
菩提老祖跪得笔直，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用一种带着哭腔和无限崇敬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喊道：
“弟子须菩提，拜见……小师叔！”
“轰——”
整个洞府，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