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棋盘上的明珠。
李慕裹紧粗布衣衫,混在熙攘的人群中向安兴坊走去。
春寒料峭,他却故意将衣领扯开些许,露出结实的胸膛,扮作刚从平康坊喝花酒出来的浪荡子。
“让开!
让开!”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金吾卫的巡城骑兵呼啸而过,街上市民纷纷避让,溅起的泥水打湿了李慕的裤脚。
“这些金吾卫,越来越嚣张了。”
旁边卖胡饼的老汉低声嘟囔。
李慕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目光却追着骑兵远去的方向。
今夜金吾卫巡逻格外频繁,怕是城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拐进一条暗巷,七绕八拐后停在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前。
这是安兴坊东南角的永王府后门,门前石狮缺了半只耳朵,正是兄长信中约定的暗记。
李慕从袖中摸出一枚铜钱,在门环上轻叩三下,两重一轻。
门内毫无动静。
他屏息等待,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短刀。
这把刀是兄长去年送他的及冠礼,刀柄上刻着“慕雪”二字——他们兄弟名字各取一字。
一炷香时间过去,门依然紧闭。
李慕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三个月前,在太原老家的最后一面,兄长李昭曾郑重交代:“若我三月内未归,你即刻来长安,到永王府后门寻我。”
如今期限己过十日。
夜色渐深,坊墙外传来更夫梆子声:“闭门鼓响,各归其所——”不能再等了。
李慕后退两步,打量起三丈高的坊墙。
永王府位于安兴坊腹地,若是翻墙而入,需经过三道巡逻。
他正思索间,角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进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低声道。
李慕闪身而入,老仆迅速关门落栓。
这是一处堆放杂物的院落,只有角落里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李公子?”
老仆眯着眼打量他,“你与昭郎君长得真像。”
“老人家认识家兄?”
李慕急切问道,“他现在何处?”
老仆摇摇头,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愈发深邃:“昭郎君一月前来过,交代老奴若你来找,将此物交予你。”
他递来一枚玉佩,正是兄长随身之物。
玉佩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李慕用手指一抹,心中一沉——是血。
“他受伤了?”
老仆避而不答,只是低声道:“王府近日不太平,公子拿到东西就快走吧。”
李慕还欲再问,远处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老仆脸色一变,吹灭灯笼,将他推向一堆柴垛后面。
“躲好,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芒将院落照得通明。
李慕屏住呼吸,从柴垛缝隙中望去,只见十余名带刀护卫拥簇着一位华服青年走来。
那青年约莫二十出头,面如冠玉,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阴鸷。
李慕认得他,永王嫡子李璘,在京中素有贤名。
“搜仔细点。”
李璘的声音冷冽,“父王病重,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护卫们散开搜查,火光照亮了李慕藏身的柴垛。
他握紧短刀,计算着若是被发现,有几分把握能杀出重围。
就在这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墙头传来。
“永王府好大的阵仗,这是在找什么呢?”
众人抬头,只见墙头上坐着个红衣女子,裙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她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笛。
李璘眼神一凝:“裴姑娘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听说永王府藏了件宝贝,小女子特来开开眼界。”
女子笑声清脆,足尖轻点,如一片红叶般飘然而下。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玉笛中突然射出一蓬银针,最前面的几个护卫应声倒地。
“抓住她!”
李璘厉声喝道。
院落中顿时乱作一团。
红衣女子身形灵动,在护卫中穿梭,每次玉笛轻点必有一人倒下。
李慕在暗处看得分明,这女子的武功路数极为诡异,不像中原门派。
更奇怪的是,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战团引向自己藏身的方向。
“在那里!”
一个护卫终于发现了柴垛后的李慕。
不能再躲了。
李慕纵身跃出,短刀出鞘,架开劈来的横刀。
他这些年在太原虽以读书为名,实则暗中习武,身手竟是不弱。
“哟,还有个帮手?”
红衣女子轻笑一声,闪到他身边,“小郎君身手不错。”
李慕皱眉:“我不认识你。”
“现在认识了。”
女子眨眼,玉笛格开刺来的长枪,“不如联手杀出去?”
李慕心知己被卷入是非,当下也不多言,刀法一变,使出家传的“破军刀法”。
这刀法据说是祖父从军时悟得,招式狠辣,适合群战。
两人背靠背迎敌,竟配合得默契无间。
女子招式轻灵,李慕刀法刚猛,一时间护卫竟近身不得。
李璘在远处观战,脸色越来越沉:“废物!
连两个毛贼都拿不下!”
他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枚哨子,尖锐的哨声划破夜空。
“不好,他在召唤府中高手。”
女子语气终于凝重起来,“小郎君,该走了!”
她玉笛中射出几颗弹丸,落地后爆开浓烟。
趁此机会,她拉住李慕衣袖:“跟我来!”
两人跃上墙头,身后传来破空之声——是弩箭!
李慕挥刀格挡,只觉得虎口一震,来箭力道极大。
这绝不是普通护卫能用出的力道。
红衣女子对王府地形极为熟悉,几个起落便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暂时安全了。”
她揭下面纱,露出一张明艳绝伦的脸,“裴雪,将军府的。”
李慕怔了怔。
裴将军的独女,长安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他早有耳闻。
“李慕,太原人。”
他简单回礼,随即质问,“你为何要害我?”
裴雪歪头一笑:“我救了你,怎是害你?”
“那些护卫原本是冲你来的,你却将祸水引向我。”
李慕冷笑,“若非你突然出现,我本可安然脱身。”
“安然脱身?”
裴雪挑眉,“你可知那老仆现在何处?”
李慕心中一沉:“你把他怎么了?”
“我赶到时,他己经是一具尸体了。”
裴雪收起笑容,“有人要杀你灭口,我不过是恰逢其会。”
她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老仆交给李慕的那枚玉佩:“这上面的血,是西域奇毒‘朱颜改’,触之即死。
那老仆交给你时,己经中毒颇深了。”
李慕想起老仆递玉佩时,手指确实有些不自然的青紫。
他背后冒出冷汗,若非裴雪突然出现打乱局面,此刻中毒的恐怕就是自己。
“为何要救我?”
裴雪把玩着玉佩,月光下她的侧脸格外清冷:“因为我欠李昭一个人情。”
“你认识我兄长?”
李慕急切上前,“他在哪里?”
“三个月前,他托我查永王府。”
裴雪抬眼看他,“关于二十年前玄武门的一件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声音。
火把的光芒将半个天空映红。
“神策军?”
裴雪脸色微变,“连北衙禁军都出动了,看来永王府今晚确实有大事发生。”
她将玉佩塞回李慕手中:“此地不宜久留,明晚子时,安业坊波斯寺见。”
说罢,她如一只灵猫般翻过墙头,消失在夜色中。
李慕握紧手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
兄长的失踪、永王府的诡异、神秘出现的裴雪、二十年前的玄武门...这一切似乎有张无形的大网,正将他牢牢罩住。
他最后望了一眼永王府的灯火,转身融入黑暗的巷弄中。
长安的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