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脉村的日头总像裹了层薄纱，连傍晚的霞光都比别处淡些，洒在地上像铺了层揉碎的米纸。
村口那棵老灵槐枝桠歪扭，叶子稀稀拉拉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碎碎的月光 —— 连树都像被这片 “灵脉洼地” 抽走了力气，更别说地里的庄稼：灵麦只肯结半穗，穗粒还瘪着；墙根的灵草蔫头耷脑，叶子上总蒙着层灰；就连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的烟，都比别的村子淡几分，没飘多高就散了，像是连升腾的劲儿都缺。
林澈盘腿坐在自家土坯房的院坝里，指尖捏着颗淬灵丹。
那珠子只有指甲盖大，泛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黄光，在阳光下都快融进指尖的肤色里，是黄阶下品里最次等的货，却耗光了妹妹林玥半个月的积蓄。
他想起前几天夜里，起夜时撞见玥玥在煤油灯底下缝灵布，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指尖被针扎得冒血珠，她却慌忙把手指含进嘴里，笑着说 “王大妈给的灵布碎片软和，缝成帕子能换俩灵晶”—— 原来她是偷偷攒钱，给他买了这颗 “引气丹”。
“哥，口诀念慢些，老秀才说过，引气要顺，不能急，跟熬灵麦粥似的，得慢慢温。”
院门口传来软乎乎的声音，林玥扎着两个羊角辫，辫梢别着朵干了的淡紫灵花 —— 那是去年母亲走前，用后山的凝气草花瓣编的花环，如今只剩这一朵，花瓣边缘都卷了，玥玥却天天别在头上，说 “闻着还能想起妈身上的味”。
她手里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沿还缺了个小角，碗里的灵麦粥冒着热气，几粒灵麦浮在表面，是家里最后一点存粮，粥水却熬得稠稠的，显然是玥玥特意多搅了会儿。
林澈睁开眼，把淬灵丹攥得更紧，指节都泛了白。
指尖的温度透过丹壳传过来，暖得发虚，却暖不透心里的沉。
他不是第一次试了，从十二岁测出 “残脉” 那天起，他每天天不亮就蹲在院坝里练，村头的测脉石永远是灰的，连点微光都不肯给；丹田像蒙了层雾，灵气刚引到跟前就散了，跟抓不住的烟似的。
连村口张叔家的小黄狗，见他盘腿打坐都会绕着走，尾巴夹得紧紧的，像是知道他练不出名堂，怕沾了 “晦气”。
“知道了，这就喝粥。”
他接过碗，先低头吹了吹，热气拂过鼻尖，带着淡淡的麦香，才又递回给玥玥，“你先吃，我等会儿再练 —— 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得多吃点。”
玥玥却不接，踮着脚凑过来，小手带着灵麦粥的热气，轻轻擦了擦他额头的汗：“哥，你额角都出汗了，是不是又没引上气？
没关系的，这颗不行，咱们再攒钱买，总有一颗能成 —— 说不定下次买的，是能冒金光的那种！”
她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睫毛忽闪忽闪的，林澈心里一酸，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把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傻丫头，哥逗你呢，刚才差点就成了，就是粥香太勾人，分了神。”
这话刚落，院墙上突然探出来个脑袋，是邻居王大妈，手里攥着块淡蓝色的灵布碎片，布角还滴着水，带着刚洗过的潮气：“澈小子又哄妹妹呢？
昨儿个我还见你去村头测脉，那石头跟块死灰似的，还是没亮吧？”
林澈老脸一红，耳尖都热了，刚想辩解 “这次真不一样”，玥玥己经把碗往他怀里一塞，小腰一叉，仰头盯着王大妈：“王大妈，我哥能引上气！
就是那测脉石坏了，上次张叔家的灵猫踩上去，它都没亮呢 —— 灵猫都有灵脉，它都不亮，不是坏了是啥？”
王大妈 “噗嗤” 笑了，笑声震得墙头上的草都晃了晃，她手撑着墙头翻身跳入院坝，把灵布递给玥玥：“好好好，是测脉石坏了，我们玥玥说啥都对。
这布你拿着，我家小花穿不下了，料子软和，你娘以前最会做针线，给你缝个小肚兜，免得夜里着凉，把小肚皮冻着。”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澈手里的淬灵丹上，声音软了些，“澈小子，不是大妈多嘴，残脉这事儿…… 也别太较真。
你爸妈走前，把玥玥托付给你，你们兄妹俩好好过日子，有口热粥喝，比啥都强。”
林澈点头，把淬灵丹小心收进怀里，贴在胸口。
他知道王大妈是好意，村里没人嘲笑他是 “废柴”，大家只是惋惜 —— 落脉村本就灵脉稀薄，出个残脉的孩子，往后的日子更难了。
去年爸妈就是为了给他找 “补脉的灵材”，才咬着牙去了村外的无脉区，从此没了音讯，只留下个锈迹斑斑的旧罗盘，说是祖传的，能 “找着该找的东西”。
“大妈，我知道。”
林澈接过灵布，递到玥玥手里，“谢谢您的布，等玥玥穿了新肚兜，我带她去您家，给您送碗刚熬的灵麦粥。”
王大妈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 “夜里关好门，最近有野兔子往村里跑后山草深，别让玥玥往里头钻”，才扛着晾衣杆走了，晾衣杆上还挂着半干的灵布，风一吹哗啦啦响。
院坝里静下来，只剩风吹过老灵槐的簌簌声，玥玥突然拉了拉林澈的衣角，小手指着他领口：“哥，把罗盘拿出来看看呗，说不定今天太阳好，它就亮了呢？”
林澈从衣领里拽出那枚罗盘，铜壳子锈得发黑，边缘磕了好几个坑，坑洼里还嵌着泥，指针歪歪扭扭地指着天，像是生了锈的钉子，怎么转都不肯动。
以前爸妈在时，玥玥总喜欢把它当玩具，用彩线在锈迹上画小花，红的绿的缠了一圈，如今那些彩线早褪了色，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像给罗盘披了件旧衣裳。
“你看，还是老样子。”
他把罗盘放在掌心，轻轻转了转，指针 “咔嗒” 响了一声，依旧歪着，“上次我听村里老猎户说，罗盘埋地里能聚灵气，就拿它找丢了的锄头 —— 结果锄头没找着，倒挖出来王大妈家的咸菜坛子！
那坛子腌的是老坛灵芥菜，开盖的瞬间，那味儿叫一个酸爽，隔着十里地都能闻见，呛得我首打喷嚏。
后来才知道，是张叔出的馊主意，说‘罗盘聚灵气，能让咸菜转成灵食’，要不是你哥我腿快，早被老太太拎着晾衣杆追得绕村跑三圈了！”
玥玥却没笑，小手轻轻摸着罗盘上的花印，指尖蹭过褪色的彩线：“妈说过，这罗盘有灵性，只是要等‘对的时辰’。
哥，你说爸妈是不是拿着另一块罗盘，在无脉区找咱们呀？
他们是不是也在等对的时辰，好回来？”
林澈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把罗盘攥在胸口，贴着心跳的地方，能感觉到铜壳的凉意和自己的心跳声叠在一起：“是，他们肯定在找咱们。
等哥找到高阶灵脉，治好残脉，就去无脉区找他们，到时候咱们一家西口，还在这院坝里熬灵麦粥。”
他说得坚定，玥玥的眼睛立刻亮了，蹦蹦跳跳地去屋里拿小竹篮，竹篮把手还缠着她编的彩绳：“那咱们今天去后山挖灵草！
我记得妈说过，凝气草的花瓣是淡紫色的，能换灵晶，还能给哥泡茶提气，比淬灵丹还管用！”
林澈看着妹妹的背影，辫子上的灵花晃来晃去，心里的沉渐渐散了些。
他知道后山的灵草少得可怜，凝气草更是难寻，大多长在坡地背阴处，藏在杂草里不好找，可玥玥眼里的光，像小太阳似的，让他没法说 “不”。
他把淬灵丹小心放进怀里的布兜里，又把罗盘塞回衣领，才起身跟上玥玥：“走，哥带你去，妈以前带我去过的地方，说不定还藏着几株凝气草。”
后山的路不好走，杂草没过脚踝，带着点扎人的糙劲，偶尔有绿油油的小虫子爬过，玥玥吓得往他身后躲，小手把他的衣角攥得皱巴巴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哥，虫子…… 虫子会不会咬我呀？”
林澈放慢脚步，用树枝拨开杂草，树枝上还挂着片枯叶：“别怕，这是草虫，不咬人，它还吃杂草呢，是咱们的‘小帮手’。”
他想起去年爸妈带他来这儿的情景 —— 母亲蹲在地上，教他认凝气草的淡紫花瓣，指尖拂过草叶，说 “这花瓣要趁露水没干时摘，灵气最足”；父亲则背着玥玥，笑着说 “澈儿以后要护着妹妹，咱们林家的小子，就算灵脉弱，也得有担当，不能让妹妹受委屈”。
“哥，你看！
那是不是凝气草？”
玥玥突然指着前面的坡地，声音都亮了。
林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株淡紫色的草，长在一块石头旁边，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他心里一喜，刚想走过去，突然觉得心口的罗盘动了一下 —— 不是错觉，是像有只小虫子在壳子里爬，轻轻颤了颤，还带着点痒。
他停下脚步，手伸进衣领摸了摸罗盘，还是凉冰冰的，锈迹下的指针依旧歪着，像是刚才的颤动只是他的幻觉。
玥玥凑过来，小脑袋靠在他胳膊上：“哥，怎么了？
是不是累了？”
“没什么，” 他摇摇头，拉着玥玥的小手往坡地走，“咱们快挖，挖完早点回家，免得天黑了，王大妈又要担心。”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满是杂草的坡地上，像两道贴在地上的墨痕。
林澈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挖着凝气草，指尖触到泥土的温度，带着点湿润的凉意；耳边是玥玥哼着的童谣 —— 那是母亲教她的，关于灵脉和星星的歌，调子软乎乎的，飘在风里：“灵脉灵脉藏地下，星星星星挂天上，娘说星星是灵脉变，照得回家路亮亮……”他没看见，衣领里的罗盘又轻轻颤了一下，比刚才更明显些，锈迹下的指针悄悄转了个方向，不再指着天，而是指向村外那片灰蒙蒙的无脉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遥远的、被雾气笼罩的地方，正隔着千山万水，和这枚旧罗盘轻轻呼应。
晚风掠过坡地，带着灵草的淡香，混着泥土的气息。
林澈把挖好的凝气草放进竹篮，看着玥玥把花瓣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进贴身的小布兜里，突然觉得，就算残脉难补，就算爸妈还没回来，只要有妹妹在，这落脉村的日子，就算只有稀粥和杂草，也不是那么难挨。
只是他不知道，这枚旧罗盘的两次颤动，像两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己经悄悄打乱了他们兄妹俩的人生轨迹，往后的路，会布满他从未想过的奇遇与危险，而那片人人畏惧的无脉区，也藏着他与父母重逢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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