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来临的时候,我们被困在海拔五千米的C3营地。帐篷外是吞噬一切的呼啸,
白色的风雪像愤怒的巨兽,要将我们这顶小小的、橙色的帐篷撕成碎片。帐篷内,
死一般的寂静。唯一的声源,是许弯弯压抑的、细弱的啜泣声,以及沈泽抱着她,
一声声温柔的安抚。“弯弯,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得救。”“呼吸,
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我坐在他们对面,隔着一盏微弱的营地灯,
面无表情地检查着我们仅剩的物资。三瓶高山氧,两罐已经见底,最后一罐是备用救急的。
一小袋能量棒,只剩下最后三根。一壶已经不怎么热的水。还有我背包里,
那支救命的、专门用来应对急性高原肺水肿的***。只有一支。我的目光从物资上移开,
落在沈泽身上。他将许弯弯整个拢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姿态亲昵而保护欲十足。
他的冲锋衣拉链敞开,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孩。而我,
作为这支三人登山队的队长和保障,穿着单薄的抓绒衣,正在用自己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手,
一遍遍地加固着帐篷的防风绳。风雪灌进来的那一刻,是我扑过去用身体堵住了裂口,
才没让帐篷被彻底掀翻。我的左臂被冰冷的岩石划开了一道口子,血很快就凝固在了伤口上,
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沈泽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许弯弯的恐惧和脆弱。
我和沈泽认识十年了。从大学登山社的第一次训练开始,我就是那个永远走在他身后,
替他检查装备,替他规划路线,替他处理一切麻烦的人。他喜欢挑战,
喜欢站在顶峰振臂高呼的荣耀。而我,喜欢看着他实现梦想时,眼睛里那比星辰还要亮的光。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连我自己,也曾有过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三个月前,
许弯弯的出现。她是沈泽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一双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说话声音又软又甜。
她仰慕地看着沈泽,听他讲那些登山的传奇故事,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沈泽沦陷了。
他从未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我。他带着许弯弯来找我,说她也想体验一下登山的魅力,
想看看他口中那“世界之巅的风景”。“阿黎,你经验最丰富,这次你带队,我放心。
”他笑着对我说,语气熟稔又理所当然。我看着许弯弯那一身崭新却完全不专业的装备,
看着她那双漂亮但根本不适合高海拔徒步的眼睛,我拒绝了。“沈泽,高海拔登山不是郊游,
她没有经验,体能也不达标,这是拿生命开玩笑。”我的话还没说完,许弯弯的眼圈就红了。
“对不起,林黎姐,
不是我太麻烦了……我只是……只是太想看看阿泽哥说过的风景了……”沈泽立刻皱起了眉,
将她护在身后,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阿黎,你怎么这么说话?弯弯只是个新人,
我们多照顾一下不就好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以前是什么样的?是那个无论他提出多么疯狂的计划,都会默默为他准备好一切后路的人。
是那个在他受伤时,背着他走几十公里山路,自己肩膀被磨得血肉模糊也一声不吭的人。
是那个在他被困暴风雪时,把最后一口食物和热水留给他,自己饿到胃痉挛的人。
我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许弯弯只是掉几滴眼泪,
他就觉得是我在欺负她。可笑。最终,我还是妥协了。不是因为他,
而是因为我无法忍受他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我,
更无法放心让他一个人带着这个“拖油瓶”去挑战死亡地带。我制定了最稳妥的路线,
准备了双倍的物资,甚至为许弯弯请了专门的背夫。可人算不如天算,
我们还是遇上了这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背夫在暴风雪来临前,凭着经验下撤了。
而我们三个,被死死地困在了这里。
“咳咳……咳咳咳……”许弯弯的咳嗽声打破了帐篷里的寂静,那是一种急促而剧烈的呛咳,
每一次都好像要将肺给咳出来。沈泽的脸色瞬间变了。“弯弯,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许弯弯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发紫,她虚弱地靠在沈泽怀里,
喘息着说:“阿泽哥……我……我喘不上气……好难受……”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急性高原肺水肿最典型的症状。如果不立刻处理,
她会在几个小时内因为肺部积水而窒息死亡。我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沉声说:“让她平躺,
头高脚低,把氧气面罩给她戴上。”沈泽慌乱地照做,
他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瓶几乎已经空了的氧气罐,声音都在发抖:“氧气!快!阿黎,
氧气不够了!”“用备用的那一瓶。”我冷静地指挥,
同时从自己的急救包里拿出了那支***。针剂,注射器。我熟练地将药水吸入注射器,
排空里面的空气。“把她的袖子拉起来。”我对沈泽说。沈泽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要干什么?”他警惕地看着我,
眼神里满是怀疑。我愣住了。“这是***,救命的药。”我试图解释。“药?
”沈泽的眼神更加怀疑了,“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药?万一你乱用药,害了弯弯怎么办?!
”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我看着他,这个我认识了十年,守护了十年,
甚至可以为他去死的男人,在这一刻,用一种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他怀疑我。
怀疑我要害死许弯弯。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帐篷外的风雪声,帐篷内许弯弯的咳嗽声,沈泽的喘息声,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双写满不信任的眼睛。我笑了。真的笑了。声音很轻,
却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嘲讽。“沈泽,这十年,我救过你多少次,你还记得吗?
”“你在雪坡上滑坠,是我用身体做锚点把你拉住,我的肋骨断了两根。
”“你在攀冰时脱力,是我在下面死死护着你,我的头被冰块砸破,缝了八针。
”“你在穿越无人区时食物中毒,是我半夜冒着狼群的危险去找草药,给你催吐,
守了你一夜。”“我每一次,都在拿我的命救你的命。现在,你告诉我,你会怀疑我害人?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血淋淋的,可笑至极的事实。
沈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眼神有些闪躲,
但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那不一样!”他终于找到了反驳的理由,“以前是以前,
现在是弯弯!她不是你,她身体那么弱,经不起任何差错!”“所以呢?”我看着他,
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就怀疑我会害她?”“我……”沈泽语塞。
怀里的许弯弯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抓着沈泽的衣服,
痛苦地***:“阿泽哥……我好冷……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这句话像是一道催命符,
瞬间击溃了沈泽最后一点理智。他猛地抬头,赤红着眼睛瞪着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黎,把药给我!”他低吼道,“还有剩下的氧气和能量棒,都给我!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给你?凭什么?”“凭弯弯现在需要它!
”沈泽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她快不行了!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吗?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见死不救?心狠?这两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脏。我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怀里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许弯弯,
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这十年的默默守护,像一个巨大的笑话。我为他挡过的风雪,
为他受过的伤,为他付出的所有,在他眼里,都比不上许弯弯一滴虚伪的眼泪。
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我的坚强是可以被牺牲的理由。而她的脆弱,
却成了可以掠夺我一切的资本。“好啊。”我轻轻地说。沈泽愣住了,
似乎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我挣开他的手,将那支注射器,连同最后一罐满的氧气,
和仅剩的三根能量棒,一起推到了他的面前。“都给你。”我看着他的眼睛,
平静地说:“沈泽,这些东西,就当是我这十年来喂了狗的青春,给你的分手费。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林黎,你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站起身,
开始收拾我自己的东西,动作冷静而迅速,“从现在开始,你的死活,她的死活,
都与我无关。”我的背包不大,里面的东西却都是救命的关键。一个超轻的单人帐,
一小块高热量的压缩饼干——这是我私下为自己准备的,以防万一。
还有备用的打火石、求生哨、以及一小卷高强度的登山绳。我将这些东西一一检查,
放进包里。整个过程,沈泽都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从震惊,到愤怒,再到难以置信。“林黎!
你疯了?!”他终于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声音嘶哑地吼道,“外面是暴风雪!
你出去就是送死!”我没有理他,继续整理着我的冲锋衣和雪套。“你给我站住!
”他想上前来拉我,却被怀里又开始咳嗽的许弯弯拖住了。许弯弯一边咳嗽,
一边用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微弱,却充满了谴责的意味。
样……阿泽哥他只是太担心我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们自己走……”我停下动作,
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收起你那套惺惺作态的把戏。许弯弯,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许弯弯的脸色一白,眼神有些慌乱。“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抹冰冷的笑。“你的高原反应,是有一点,但远没有到急性肺水肿那么严重的地步。
你的咳嗽,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演,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从一开始,
就在利用沈泽对你的迷恋,不断地示弱,不断地索取。你索取的不仅仅是他的关心,
还有我的物资,我的体力,甚至是我活下去的机会。”“你……”许弯弯的嘴唇哆嗦着,
说不出话来。而沈泽,则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冲我咆哮:“林黎!你够了!
弯弯都病成这样了,你还在说这种风凉话!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人性?我看着他,
忽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和一个眼瞎心盲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沈泽,你知不知道,
这支***,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沈泽的表情僵住了。我拉开我的衣领,露出脖子上因为缺氧而开始浮现的淡淡的紫色斑点。
“我们三个,我的海拔适应能力是最好的,但也是消耗最大的。堵帐篷裂口,加固营地,
处理所有技术工作,都是我在做。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比她,更需要这支药。
也比她,更需要那罐氧气。”“但是你呢,沈泽?”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让他有任何逃避的机会,“在你心里,我的命,是不是本来就该为你的爱情让路?
”沈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和无措的表情。
他或许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固有的认知里,我林黎,是无坚不摧的,
是永远不会倒下的,是可以为他解决一切问题的最后保障。他习惯了我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