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澈撕开一根火腿肠的外包装。
塑料皮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将火腿肠掰成三段，放在巷口一块干净的旧报纸上。
一只橘猫从垃圾桶后面走出来。
它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老年动物特有的谨慎。一只耳朵缺了个角，尾巴只有短短的一截，像是被什么东西利落地截断了。
它走到报纸前，低头闻了闻那几段火腿肠。
方澈蹲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单外卖区域，也是他每天的固定收尾工作。投喂这只有着残缺尾巴的老猫，是他为数不多的、能与这个城市产生连接的方式。
橘猫没有吃。它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方澈。
然后，它开口了。
“又是淀粉肠。”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像被砂纸打磨过，“你就不能换个牌子吗？这东西对我们老年猫的消化系统是种负担。”
方澈蹲着的姿势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确认声音是从猫的嘴里发出来的。巷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一只猫。风吹过，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他的电动车踏板上。
“而且，”橘猫往前走了一步，爪子按住其中一段火腿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掰断。整根的，我们自己会分。你这样，是对我们捕猎能力的一种侮辱。”
方澈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他看着那只猫，那只正在用一种教训下属的口吻跟他说话的猫。他张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根廉价的淀粉肠和一只挑剔的橘猫打得粉碎。
“愣着干什么？”橘猫用尾巴根不耐烦地扫了扫地面，“你今天超时被投诉了？”
方澈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件事发生在一小时前，一个错误的导航，一个焦急的客户，一个红色的差评。他只在心里抱怨过。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橘猫打了个哈欠，露出磨损的牙齿。“倒霉？你那点事算什么，东城三号街区的‘回音’又开始扩散了，我们七个弟兄都压不住。”
回音？
弟兄？
压不住？
一连串无法理解的词汇涌入方澈的大脑，像乱码一样冲击着他的逻辑系统。他感觉一阵眩晕。压力太大了。最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不停地在城市里穿梭，一定是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
对，幻听。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蹲得太久而有些摇晃。他不敢再看那只猫，转身就朝自己的电动车走去。
“喂，小子。”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别回家。你现在回去，会后悔的。”
方澈没有回头。他跨上电动车，拧动电门，车子发出一声轻微的电流声，仓皇地冲出巷口，汇入车流。
后视镜里，那只断尾的橘猫静静地站在原地，像一座风化的雕像。
方澈骑得飞快。
晚风灌进他的头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某种不知名生物的哭嚎。他试图用风声盖过脑子里那个沙哑的声音。
幻觉。
一定是幻觉。
他对自己说，一遍又一遍，像在背诵一道数学公式。他的生活就像一条精确计算过的送餐路线，不允许出现这种超自然的变量。
他住的地方是老城区的“握手楼”，楼与楼之间只隔着一线天。他把电动车停在楼下，几乎是跑着冲上楼梯。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他摸着黑，凭着肌肉记忆数着台阶。
四楼。到了。
他掏出钥匙，手有些抖，插了几次才***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他走进房间，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黑暗和狭窄的空间给了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抬手去按墙上的开关。
“啪。”
灯没亮。
停电了？他皱起眉。不对，窗外对面楼的灯光还亮着。是跳闸了。他熟练地走向门口的电闸箱，摸索着将跳掉的开关推了上去。
“啪嗒。”
客厅的灯亮了。柔和的灯光驱散了黑暗，也让他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让他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环顾着这个只有十五平米的小小空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他的世界，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有序的世界。
没有会说话的猫。
没有莫名其妙的警告。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空水瓶丢进垃圾桶。瓶子撞在桶壁上，发出“哐当”一声。
他转身走向浴室，准备洗个澡，把今天所有的疲惫和荒诞都洗掉。
水龙头被拧开。
“哗哗”的水声响起。
他挤了牙膏，开始刷牙。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疲惫。
三分钟后，他关掉水龙头。水声停止。
他擦了擦脸，走出浴室。
“哗哗……”
水声又响了起来。
方澈的动作停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向浴室。水龙头……自己打开了？
他走回去，把水龙头再次用力关紧。这一次，他确认它被拧到了最紧的位置。
他走出浴室，站在客厅中央，竖起耳朵听着。
房间里一片死寂。
他松了셔一口气，也许是水龙头老化了。
他拿起桌上的电视遥控器，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一个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受国际原油价格波动影响，今日股市……”
他把遥-控器随手丢在床上，转身去衣柜里拿换洗的衣服。
“……受国际原油价格波动影响，今日股市……”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调，从电视里传出来。
方澈的身体僵硬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电视。屏幕上，那个主持人的动作、口型，和他几秒钟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不是重播。
这是一种……复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哐当。”
是厨房的方向。那个他刚刚丢进垃圾桶的空水瓶，自己跳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方澈的呼吸停滞了。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看向窗户。
四楼的窗外，没有阳台。
但此刻，窗台的边缘上，坐着一只猫。一只断了半截尾巴的橘猫。在它身后，黑暗的轮廓里，还蹲着几只不同花色的猫。它们的眼睛在夜色中，像一盏盏绿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幽灯。
橘猫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说了，”它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窗，“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