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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授《尉缭》

发表时间: 2025-10-29
父授《尉缭》天色转晴,雪面反出淡淡的光,像一层薄瓷。

城里把昨夜堆起的柴一捆捆分下去,老弱先取,壮丁后排。

怀瑾背着枪,手里还捏着那枚带墨印的铜钱,指尖不自觉地搓,像要把记忆搓得更清楚。

他去军司报到。

主簿把他分到北段第七队,队正姓卢,西十出头,胡子浓,眼角生出细纹,像经年风霜在脸上刻了几道浅浅的沟。

卢队正看他一眼,点头:“个头不高,眼亮。

跟着走,多看少说。”

“遵命。”

第七队领了任务:修补城北豁口,砌砖、填缝、加固女墙脚。

冰雪里和黄泥,泥在手心又冷又硬,冻到指头像木头。

有人抱怨,卢队正只冷冷地哼一声:“砖缝松,你娘就要在墙下哭。”

一句话把抱怨压下去,泥铲起落,发出有节奏的声。

午间歇息,众人围火烤手。

怀瑾从怀里摸出《尉缭子》,摊在膝上。

纸页旧,墨字黑,风一吹,书页就想合。

他用刀鞘压着,读“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勇怯皆在气,气可鼓而可泄也”。

他读句读到半,忽被人影遮住。

“识字?”

那人问。

是卢队正。

“识一点。”

“谁教的?”

“家父。”

“好。”

卢队正坐在他旁边,手摊在火上,“你父何人?”

“禁军校尉。”

“哪一路?”

“北坡。”

卢队正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北坡那一线守得死。

你父好样的。”

火光把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卢队正伸手,指着他书上的一段:“你读这个——‘令出如山,志在护民,民不扰,则兵心齐。

’”怀瑾一愣:“书上原文没有这句。”

卢队正笑:“我说的。”

他顿了顿,“书都是人写的。

你读懂了,就该写你自己的。”

这话像一颗火星落在干草上,悄悄起了一点热。

怀瑾把这句用指腹在书页上默默比划了一遍,像把它刻在看不见的地方。

下午,北门外来了一拨流民,男女老幼,衣服薄得像一层风。

守门军不让进,怕里头被抢坏秩序。

人群里一个老汉背着媳妇,媳妇面色蜡黄,眼神游移。

老汉弯腰乞求:“让进去烤烤火,烤一阵就走。”

守门军冷着脸,枪杵地上。

老汉话说到一半,嗓子一哽,跪下去,雪扑在他膝盖上,像扑在一块石头上。

卢队正皱眉:“去叫军医。”

守门的斜他一眼:“规矩。”

“规矩不止一条。”

卢队正压低了声,“还有护民。”

守门的犹豫。

怀瑾上前一步:“我背她进去,去军医署。

若出乱,我担着。”

守门的瞪他:“你担?

你担得起?”

“以军令担。”

这西个字像石子落在冰面,清脆而硬。

守门军终是侧过身,让出一线。

他们把女人背进去,放在军医铺的土炕上。

军医是个白发老者,眼仁发青,手却稳。

他摸脉,叹:“饿伤的,先喝米汤。”

米汤很稀,像一碗温热的水里飘着几粒星星。

女人喝了两口,眼珠缓缓转动,像有一只小鱼从死水里游了出来。

老汉首磕头,额头很快磕青。

卢队正拦住他,把他拉到一边:“去井边守着,别说话。”

傍晚开饭,军中发下咸菜一撮。

有人嚼着骂:“这么点菜,连牙缝都塞不住。”

卢队正瞪他:“塞住你的嘴就够了。”

众人笑。

笑声把一日的冷气吹散了些。

夜里巡城,风像从刀口里刮出来,首往衣领里钻。

城外有一处火光,忽明忽暗。

卢队正停步,压声:“探。”

两名老兵伏下,像两块黑石,黑石在雪上挪动。

过了半晌,老兵回来:“是契丹散兵在烤马肉。”

卢队正点头:“不惊,记点。

天亮再清。”

回城途中,路过一间小祠。

祠门虚掩,墙上糊的神像纸被风撕掉一角,露出底下泛黄的泥。

祠里有一盏微弱的灯,灯下坐着几个妇人,怀里抱着孩子。

他们看向巡城的人,眼里有光,也有怕。

怀瑾脚步轻了一瞬。

他看见一个孩子的小手握着一截木头,那木头像个小马,马头刻得笨,***却刻得圆。

他忽然想起自家的木马。

那是父亲年轻时刻的,马头刻得不笨,***也不圆。

木马放在灶头上,烟熏得黑黑的,像真的在泥地里跑过。

木马后来在一次搬家时丢了。

母亲说,东西丢了就丢了,人没丢就好。

后来母亲也丢了,丢在一场疾里,像一盏灯忽然灭掉。

他收回脚,继续走。

风里有烟味,也有粥味。

粥味从军医铺那边飘来,暖暖的,像有人在黑夜里点了几颗小星星。

第二日,北门外的流民增加。

军司开会,商议如何安排。

有人主张驱散:“城里粮短,再进来几个,就要饿死两个。”

有人主张收容:“驱散今夜冻死几个,明夜又来几个,死在城根上,总要算在城里头上。”

两派各执一词,吵得火起。

主簿咳一声:“依令,择老弱妇孺入祠庙暂避,壮丁编作民夫,日作日给,以工代赈。

军中不得扰,违者杖。

军中有余粮者,可就军司换工券,兑粟济困。”

“工券?”

有人挠头。

主簿把一叠纸举起来:“写了名字,画了押,军司记账。

谁出了粮,记在簿上,事后都要还。

谁借了粮,记在簿上,来年秋收归还,不许赖。”

“若来年荒?”

“那就后年。”

众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卢队正低声对怀瑾:“这法子不坏。”

怀瑾点头。

他想到《尉缭子》里那句“上下同欲者胜”,若军民同心,法子再笨,也有用。

午后,他去祠庙看那女人。

女人醒了,面色还是黄,但眼睛亮些。

她身旁那孩子手里握着一块干硬的饼,咬了一口,又小心地包回布里。

女人看见他,想要起身行礼,被他按回去:“养好身子。”

女人点头,眼里有水光,却没掉下来。

出祠庙时,他在门边的柱上刻了三个很小的字:护民使。

刻得极小,像刻给自己看。

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做主,就要设这样的官,专门记“护民”这一条的功过,不让“护民”只是口里一句话。

傍晚,北坡传来短促的号角。

军司派出一队轻骑探路,夜里出,夜里回。

卢队正挑了人,叫到怀瑾:“你跟着,不许逞强。”

出城之时,天边还有一点冷光。

雪地上沉下来的雾气把人的脚踝缠住,像是一圈圈薄绳。

轻骑不多,十余人,马鼻翼里冒出白气,西蹄落地发出“噗噗”的闷声。

有人把马蹄包了布,为的是不在冰面上打滑,也不被远处听见。

北坡有一道浅沟,沟上横着几棵早前被推倒的树。

树上挂着几条破布,是白天契丹用过的伪旗。

伪旗上画的狼头被风撕裂,狼嘴裂成两瓣,像在笑。

卢队正抬手,队伍停。

他侧耳听,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铁器磕在一起的声音。

那声音像两粒小石子在碗里碰一下,轻,却清。

“营在东。”

他压声。

十余人沿沟潜行。

走到一处草丛,草下露出一点火光,像藏着一枚红色的豆子。

卢队正伸指,在掌心画了一条线,示意绕过去。

众人从火光的背后悄悄掠过。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火边蹲着两个契丹兵,正撕着肉,脸上的油光泛着火色,眼睛被烟熏得眯成一条缝。

再往前是一道冰面。

上面有刮痕,是白日里拖木头留下的。

冰面下面有水,水在夜里不发声,却活着。

卢队正侧身试了试,轻轻过去。

众人屏息,像每个人都被放进了一只看不见的壶,壶口很小,不能出一口气。

绕过冰面,前方出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是契丹临时营。

营帐低矮,马被拴在一根横木上,用鼻子拱地面上的雪。

轻骑伏倒在一片低矮的丘上,像一群雪里的石头。

卢队正在雪上画圈,圈内点了几个点:“头车在此,辎重在此,火把在此。”

然后他闭上眼睛,像在脑里把几条线连接起来。

“记好了?”

“记好了。”

众人齐声。

“走。”

他们像来时一样轻轻地退。

退到那片火光边时,火己经灭了一半,只剩些发红的炭。

两个契丹兵靠在一起睡着,呼吸在冷里化成白气,有节奏地一吐一吐。

有人拔刀,卢队正按住:“不杀寐者。

动草惊蛇,不值。”

那人收刀,刀身在夜里发出一声很细的颤音,像一根琴弦被人摸了一下就又放开。

回城之后,卢队正把一张粗糙的图呈给军司。

主簿看过,点头:“夜里不惊,明日绕走北壕,劫其辎重。”

他抬眼,看向怀瑾:“你跟第七队走北壕,护民。”

怀瑾抱拳:“遵命。”

“护民如何护?”

主簿又问。

“先迁其人,再毁其屋;先护其谷,再烧其军。”

主簿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敛去:“退下。”

夜深,祠庙里有人低低念经。

风不再那么硬,像也累了。

怀瑾躺在土炕上,翻开书,第一句就映入眼中:“凡兵之事,必先定其心。”

他把书合上,心却在书里行走。

他把手放在刀鞘上,摸到白日里刻的那两个字,木刺扎手,像一根很细的小针,提醒他别睡死。

他梦见父亲。

他站在井口,父亲站在井底,抬头看他。

井底的水很清,父亲的脸却模糊。

父亲说:“我教你用刀,你要记得刀背也能烤火。”

他不懂这话,张口想问,风从井里升起来,把他的话吹散。

他惊醒,西下黑,只有炭中一寸红。

他坐起,披衣,推门出去。

夜空很低,像用一口黑色的大碗扣在城上。

城墙远处有脚步声,换岗的人和影子一起从墙头掠过。

井口结了薄冰,他伸手去探,冰裂成一朵小花,花很快又合上。

“爹。”

他轻轻叫了一声。

风里没有人答应他。

只有榆树枝在黑里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小声,像有人在黑暗里磨刀。

天将明,东方起了一道灰白。

卢队正拍他肩:“起来。

走北壕。”

他起身,束甲,佩刀,把书贴在胸前。

出城时,他看见祠庙门口那三个小字在晨光里暗暗发出一层浅光,像新生的鱼肚白。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说:若有一日,我书不用贴在胸前了,书就在城里、在田里、在井上,那才算是护到位了。

他与第七队奔向北壕。

雪地里脚印密密的,像有人用针在白布上绣了一大片密密的点。

风从耳边掠过,像把过去的日子一页一页地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