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虽然不能及一流门派,但也是个在修仙联盟注册登记的正经三流门派。
或许是风流潇洒惯了,合欢宗弟子不常留在宗门内,总是浪迹在天涯,驻留在别人的港湾。
对外结伴交友不多光彩,但对内嘛,绝对是很上心了。
姜晏晏这五年是由宗门师兄师姐带大的,食百家饭,亦不少生存之道方面的教导。
可以说,合欢宗现在就是她的家。
而她现在要回的“家”,只能称为曾经的家。
姜晏晏从小家庭富足,父母很恩爱,她不缺爱,长成了一个思想健全的人,一个本不会进合欢宗的人。
一场大火改变了她的一生。
大火中,他被以肉身阻隔烈焰的父亲推出房门,在母亲温柔含泪的目光中逃出了轰然倒塌的家。
现在,姜晏晏回来了。
她错愕地站在家门口,曾日日相伴的垂丝海棠越过围墙,向她招动低垂着的花苞。
本该一片废墟的家,意外如旧日般完璧,就像是,那场被火舌舔舐的家,只是她的梦。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记忆中的家里走出来一个人。
姜晏晏循着开门声,转身看向身后,见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余遂生,姜晏晏的青梅竹马,他们曾经两小无猜。
余遂生褪去青涩,比记忆中更加温润如玉了。
只是暖风醒重瓣,飞絮漫江城,他却还裹着千金裘,看上去极为畏寒。
姜晏晏的目光由下及上,对上一汪明月般的眼。
月牙弯弯,带动盈盈水光潋滟,喜悦压下愁绪,苍白的脸似乎也鲜活了不少,余遂生轻声叹:“晏晏,你回来了。”
旧地故人重逢,欢喜冷却得很快,姜晏晏不知从何开口,毕竟往后隔在二人之间的,是仙凡有别。
余遂生缓缓走近,看上去有些脆弱的贵公子在她消失的这几年里抽条长高,现在己经需要她抬头才是与之对视了。
“进去坐坐吧,许久未见,我们聊一聊可好?”
姜晏晏对这座本应该荒废的故居充满好奇,对这个久别重见的发小也依旧怀念,所以跟着余遂生进了门。
此时是下午,太阳高悬,照得院子里亮堂堂。
他们一路往里走,走进阳光照不进的房子里。
一切摆设皆如姜晏晏离开时那样,她微微侧头,目光沉沉,陷入回忆。
余遂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场大火,我后来派人调查,没有发现人为痕迹。”
“我知道。”
越是美满的东西被打碎,越是令人心痛。
天灾,这比人祸更令人难接受,但经历了多少个痛苦夜晚的姜晏晏己经对此释怀了,恨,亦无人可恨。
君子走路应当目不斜视,但此时的余遂生忍不住慢下脚步,小心翼翼地用目光不断瞟向姜晏晏,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
反而是姜晏晏加快脚步,将余遂生落在后面了。
她不想提火灾的事情。
余遂生了然,也加快脚步跟上,自然地引开话题道:“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姜晏晏侧目看向走廊边的花盆,紫色的报春花顶着黄色的芯,勾起旧思,她慢慢走,目光深深放,首至花盆落到后面才看向身旁之人道:“还不错,但你看上去不太好。”
余遂生无声苦笑,轻微摇头道:“有一年冬天太冷,熬坏了身子。”
余遂生是余家的长公子,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无灾无难,就连姜晏晏也知道,他必然会是余家的下一任家主。
余家会有什么大事重过于长公子的身体健康、能让他把身体熬坏?
“是心病。”
一切尽在三字之内。
余遂生对姜晏晏的家很熟悉,因为以前他就经常来找姜晏晏玩耍。
余遂生不论性情家世都是顶尖,姜晏晏的父母很喜欢他,叫余遂生把这当他自己的家。
姜晏晏多年未归,全凭儿时回忆,而余遂生轻车熟路,带姜晏晏落座,为她烹水煮茶。
“你后来就住在这里么?”
“我想着有一日你肯定会回来看看,若是我不在,可能要错过你了。”
姜晏晏沉默了一会,她的确准备好此行之后便断旧尘不再回来的打算了。
竹炉汤沸,茶香弥漫在屋内,姜晏晏看着从容备茶的余遂生道:“就你一个人吗?
下人呢?”
“这些年时常噩梦惊醒,不喜被人打扰,便不让下人跟着了。”
姜晏晏皱眉不是很赞同:“你身体不好,更应该有人照看你。”
余遂生手下动作不停,温顺回应道:“好。”
他还是那个事事迁就姜晏晏的余遂生。
清茶入肚,余遂生和姜晏晏共话昔日。
余遂生长姜晏晏几岁,记得也比她清晰些,他说了不少以前的趣事,惹得姜晏晏也频频追思起过往,嘴角轻扬。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余遂生定定看向姜晏晏,带着几分小心、期待和不安。
她会留下吗?
“我己经入了修仙宗门,此行是来了结尘缘的。”
余遂生的瞳仁微缩,刚被茶温热的手从桌子上落下,很快没了温度。
屋外,太阳己经不知不觉落下山头,世界披上一层灰色的纱。
姜晏晏十八,余遂生长她西岁,若不是想娶姜晏晏,他早应该成婚。
姜晏晏生死未卜了整整五年,余遂生没有理由一首等着不娶妻。
“我未婚娶。”
像是知道姜晏晏在想什么,回过神来的余遂生迅速回答道。
那又如何呢?
她想,旧时花好,如今也只能坐在岸边观花了。
她是合欢宗女修,承了合欢宗的养育之恩,必然是要报答这份恩情的。
姜晏晏看着余遂生,屋内没有点蜡烛,但那双眼睛泛着水光,她一眼就能看得清晰。
这条仙路不会平坦,修合欢的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人如玉的余遂生不应该声名狼藉,她不想拖拽着余遂生。
他的脸更白了几分,但姜晏晏无法确定这是因为夜色还是因为其他。
姜晏晏一字未说,但余遂生己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余遂生张嘴,吸进去的是微醺的茶气,呼出来的带着凉意的浊气,他撑着桌子起身:“我的时间不多了。”
姜晏晏抬头看着他,动嘴想说话,却被一根冰凉的手指贴住双唇。
“我说过,我会娶你,你说过,你会嫁给我。”
姜晏晏抬手握住贴着嘴唇的那节手指,合拢手掌,将其缓缓拉下,摇摇头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