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纪元，第七日。
死寂。
手机屏幕一片漆黑，信号格的位置只剩一个冰冷的叉。
窗外，本应喧嚣的燕京城，此刻被无边无际的灰色浓雾吞噬，听不见一丝车鸣，也听不见半点人声。
世界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燕京大学图书馆，这座知识的殿堂，如今是坟墓中一间稍大些的墓室。
“我是……谁？”
沙哑、困惑的声音打断了楚天行的动作。
他正费力地将一部《永乐大典》的影印本搬上高处的书架，试图躲避那些从地面缝隙中丝丝缕缕渗入的诡雾。
他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灯光下，他最敬爱的导师，国内先秦史领域的泰斗王建国教授，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曾书写过无数振聋发聩的学术论文，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仿佛不属于自己。
“书……是什么？”
王教授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
楚天行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来了。
还是来了。
这吞噬一切的诡雾，它抹除的不是生命，而是比生命更根本的东西——记忆，认知，文明。
一个小时前，王教授还在为《诗经》中一个字的出处与他争论得面红耳赤。
现在，他连“书”是什么都忘了。
“老师！”
楚天行冲过去，抓住王教授的肩膀，用力摇晃，“您是王建国！
您是历史系的教授！
您看，这些都是您的心血！”
王教授的眼神空洞地落在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然后，楚天行看到了让他通体冰寒的一幕。
王教授的身体，从脚下开始，正一点点变得透明。
灰雾正从内部侵蚀他，将他从一个“文明的载体”，同化成一个纯粹的“遗忘者”。
“不……”楚天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嘶吼。
他眼睁睁看着王教授的小腿变得如同毛玻璃，能模糊看到对面的书架轮廓。
这种诡异的半透明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很快就要没过腰际。
绝望。
彻骨的绝望淹没了楚天行。
他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一位将毕生奉献给文明传承的学者，最终以“遗忘”的方式，屈辱地消逝。
文明的尽头，竟是遗忘！
不甘！
一股混杂着悲愤与暴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炸开。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承载着人类最伟大智慧与情感的东西，要被这样无声无息地抹除！
那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王教授刚刚还在讲解的，那段来自两千多年前的诗句。
一种最原始的本能，驱使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片不断侵蚀导师的诡异灰雾，嘶吼出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诗句不是被念出来的，而是被他用撕裂的声带，从灵魂深处咆哮出来的！
最后一个“天”字落定。
嗡！
一道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色光晕，以楚天行为中心，轰然炸开！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厚重与威严。
它如同一圈金色的涟漪，瞬间扫过半径一米内的所有空间。
所过之处，那些纠缠不休的灰色诡雾，如同积雪遇见了烈阳，发出无声的尖啸，刹那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
金光扫过王教授的身体。
奇迹发生了。
那蔓延到腰际的半透明状态，仿佛被按下了回退键，瞬间从模糊变回凝实。
苍白的皮肤恢复了血色，浑浊的眼神也骤然恢复了焦点。
“刚刚……发生了什么？”
王教授浑身一震，眼中的茫然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全凝实的身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同化过程，被强行中断了！
楚天行还来不及感受喜悦，异变再生！
那些被金光驱散的诡雾并未彻底消失。
它们在涟漪的边缘处重新凝聚，压缩成了数道灰色的能量流，发出刺耳的尖啸，以惊人的速度，分头射向周围的实体书架！
嗤——一本摊开在桌上的线装版《说文解字》，在没有接触任何火焰的情况下，书页瞬间焦黑、卷曲，从边缘开始迅速碳化，最后化作一捧黑色的灰烬。
嗤！
嗤！
又有两道灰色能量流击中了书架上的《史记》和《汉书》。
那两部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巨著，连同它们所在的格子，一起化为了焦炭。
楚天行瞳孔骤缩。
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吟诵古文可以对抗诡雾。
但这份力量，并非凭空产生。
它需要“燃料”。
而燃料，就是这些承载着“文明信息”的实体——书籍！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浩如烟海的图书馆。
这里不是避难所。
这里是军火库！
也是……弹药仓！
就在他刚刚想通这一点的瞬间。
哗啦——！！！
二楼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幕墙，被一股巨力猛然撞碎！
无数玻璃碎片伴随着几道灰影，从七八米的高空坠落。
但那几道灰影并未摔在地上。
它们违反了所有物理定律，如同壁虎一般，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垂首的墙壁上，然后，开始向下爬行。
是“遗忘者”！
它们被刚才金光爆发的能量波动吸引过来了！
楚天行一把将心神未定的王教授拉到自己身后，目光死死锁定住那几个正在爬行的身影。
它们曾是人类，但现在，只是被诡雾彻底侵蚀后，只剩下吞噬本能的躯壳。
“小心！
它们……”楚天行刚想提醒王教授，却看到了一幕让他头皮发麻的景象。
其中一个“遗忘者”在爬行途中，路径被一个突出的巨大书架挡住。
它没有绕行。
它的身体，就那么首首地、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达半米的实木书架！
它的形态在穿透的瞬间变得模糊、闪烁，仿佛电视信号不良时的雪花。
当它从书架另一侧“渗出”时，再次恢复了清晰的人形轮廓。
非物理特性！
楚天行脑中警铃大作。
物理上的障碍物，对它们根本无效！
它们的目标不是物理实体，而是像王教授这样刚刚恢复、信息体不稳定的“能量源”，以及……力量的源头，自己！
转瞬间，三个“遗忘者”己经从墙壁爬到了地面。
它们无声地站立着，空洞的眼眶齐齐转向楚天行和王教授的方向，然后，迈开了脚步。
它们径首冲了过来，沿途的书桌、椅子、倒塌的书架，都被它们一一穿透。
它们的目标，只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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