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清的“寂寞”和陆立明的“深情”，光靠隔空传情和我的“理解”显然是无法满足的。
她那想要“留后”的迫切心情，像野草一样在东宫这看似规整的庭院里疯长。
终于，她按捺不住了。
在一个午后，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拉着我的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渴望和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阿絮，我……我想见立明一面。有些话，我必须当面跟他说。这宫里，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看，来了。
前世也是这样，她提出要私会，而我这个“好妹妹”，绞尽脑汁为她铺路，把自己置于险境。
这一次，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沉吟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般，低声道：“姐姐，此事风险极大……但既然姐姐心意已决，妹妹定当尽力。
东宫西北角那处废弃的假山群，靠近杂役房，平日少有人去，巡逻的侍卫交接时有一刻钟的空隙。后日申时三刻，或许……是个机会。”
慕月清的眼睛瞬间亮了，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真的？阿絮，你果然有办法！”
她激动得脸颊泛红，“我就知道，你是懂我的！”
我心中冷笑。
懂你？我太懂你了。
懂你的自私，懂你的虚伪，更懂你如何一步步把我推向深渊。
“只是，”我话锋一转，神色凝重，“时间紧迫，地点也偏僻，姐姐和陆侍卫……务必长话短说，千万谨慎，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分开。妹妹会在外围替你们留意着。”
“我晓得，我晓得！”慕月清连连点头，已然是迫不及待。
到了后日申时，我提前到了那处假山。
这里确实荒僻，怪石嶙峋，草木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
我找了个既能隐约看到他们会面地点，又便于隐藏的角落，静静等待着。
申时三刻刚过，一个穿着普通侍卫服色，身形还算挺拔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是陆立明。
他脸上带着紧张，又掺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不停地左右张望。
没过多久，另一个披着暗色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的身影也出现了。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走路的姿态，我一眼就认出是慕月清。
两人一见面，立刻就紧紧抱在了一起。
“清儿！”
“立明！”
那声音，缠绵悱恻，仿佛经历了生离死别。
我躲在暗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清儿，你受苦了。”陆立明捧着她的脸，语气心疼，“在这牢笼里，对着那温璟之，定是度日如年吧？”
慕月清靠在他怀里，声音哽咽：“为了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饴。立明，我们的计划……阿絮已经答应帮我们了。她说，会想办法让我……让我怀上你的孩子。”
陆立明身体一震，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真的？太好了！清儿，你放心，我陆立明此生绝不负你！”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自信，开始吹嘘：“清儿，你且再忍耐些时日。不瞒你说，我在宫外也有些门路，结识了几位义士，他日未必不能成事！等时机成熟，我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黄金牢笼，我们远走高飞！”
又来了。
又是这套“宫外有门路”、“他日必成大器”的空头支票。
前世我就是听信了慕月清转述的这番“豪言壮语”，觉得陆立明是个有担当、有潜力的，为了他们的“未来”牺牲也值得。
现在亲耳听到，只觉得可笑。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侍卫，哪来的什么“门路”和“义士”？不过是哄骗慕月清，维持他可怜自尊心的吹嘘罢了。
慕月清却听得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双宿双飞的美好未来：“立明，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我等着你！”
两人又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了许久，大多是抱怨太子温璟之如何“不解风情”、“呆板无趣”，如何比不上陆立明的“知情知趣”、“英雄气概”。
陆立明甚至得意忘形，口出狂言：“那温璟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生在帝王家罢了。若给我同样的机会，我陆立明未必比他差！说不定，这江山……”
“立明！”慕月清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慎言！”
陆立明也意识到失言，悻悻地闭了嘴，但脸上那点不甘和狂妄，却掩藏不住。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蠢货凑一对，真是天造地设。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故意弄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像是踩到了枯枝。
假山后的两人如同惊弓之鸟，立刻分开。
慕月清慌忙拉上兜帽，陆立明也瞬间挺直了腰板，做出警戒的姿态。
我这才从藏身处走出来，脸上带着“紧张”和“后怕”：“姐姐，陆侍卫，快！巡逻的侍卫快要过来了，你们得快些离开！”
慕月清惊魂未定，拍了拍胸口：“阿絮，吓死我了！我们这就走。”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陆立明一眼，低声道：“保重。”然后便匆匆沿着来路离开了。
陆立明却没有立刻走，他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衣襟，看向我。
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紧张，反而带上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和得意？
他甚至还对我扬了扬下巴，那姿态仿佛在说：看吧，太子妃又如何？还不是对我死心塌地，离不开我？
我强忍着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垂下眼睑，低声道：“陆侍卫也快请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他这才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假山后的背影，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得意吧，尽情地得意吧。
你此刻的每一次吹嘘，每一次狂妄，都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
这陆立明的“自信”和“狂妄”，显然不仅仅是在慕月清和我面前展现。
几天后，我安插在宫外的人递来了消息，附上了一份详细的记录。
原来，陆立明在一次休沐时，与几个平日里一起喝酒赌钱的狐朋狗友在京城一家不起眼的酒馆里聚饮。
几杯黄汤下肚，他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记录上写着，他当时拍着胸脯，满面红光地对那帮人道：“兄弟们，别瞧哥哥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东宫侍卫，看似不起眼。可这富贵啊，说来就来！你们是不知道，东宫里头……那位最尊贵的娘娘，”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却确保周围几桌都能隐约听到，“见了哥哥我，那也是软语温存，体贴得很呐！”
他那帮朋友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起哄：“陆哥，真的假的？你可别吹牛！”
“就是，那可是太子妃！金枝玉叶般的人物！”
陆立明见他们不信，更是来了劲，梗着脖子道：“吹牛？我陆立明什么时候吹过牛？实话告诉你们，我与太子妃那是自幼的情分！她在这深宫里，寂寞得很，就靠着与我这点情谊撑着。你们等着瞧，这泼天的富贵，说不定哪天就落到哥们头上了！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他这番骇人听闻的吹嘘，当时引得酒馆里其他几桌客人都侧目而视。
虽然没人敢当场说什么，但那震惊、怀疑、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他那几个酒肉朋友，表面上奉承着“陆哥厉害”、“以后全靠陆哥提携”，但转过身，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把这惊天的“秘闻”当做谈资，在更隐秘的圈子里传播？
看完这份记录，我缓缓将其凑到烛火前，看着火舌舔舐纸张，化为灰烬。
好，很好。
陆立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你这张管不住的嘴，和那莫名其妙的自信，就是插向你们自己心脏的第一把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