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然后是恶臭，腐烂食物与污水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的气味。
萧诧的意识自无尽的黑暗与破碎中挣扎着凝聚，仿佛沉睡了万古。
“本座……竟未形神俱灭？”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不是初生婴儿的懵懂，而是属于元婴老怪的深邃、警惕以及一丝尚未散尽的戾气。
映入眼帘的，是几只正在啃食垃圾的老鼠，和堆积如山的黑色塑料袋。
他正躺在一处肮脏湿滑的后巷里，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身上。
心念一动，庞大如海的神念习惯性地铺展开去，欲探查周遭万里。
然而，神念仅仅延伸出不足十丈，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并且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心头一沉。
“灵气……稀薄到如此境地？
简首是道陨之地！”
萧诧心中剧震，这等贫瘠的世界，如何能供养修士？
紧接着，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不甘、怨恨、恐惧的陌生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涌入他的识海，与他原本的记忆碰撞、交织。
剧烈的头痛让他这等心性都忍不住闷哼一声。
片刻之后，头痛稍缓，萧诧（现在或许该叫他萧绝？
不，他依旧是那个萧诧！
）的眼神己经变得冰冷彻骨。
他消化了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具身体也叫萧绝，乃本市一个萧氏家族的子弟，标准的纨绔富二代。
生平最爱吃喝玩乐，挥霍无度，将身体掏空得如同破布口袋。
最近痴迷于一个叫林薇薇的校花，被对方玩弄于股掌，最终在昨晚的酒吧里，被那女人和她傍上的新凯子联手设计，灌下了过量掺有特殊药物的酒水，心脏骤停而亡，然后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这里。
“废物！
彻头彻尾的废物！”
萧诧低声咒骂，既是骂这原身的不堪，也是骂自己竟沦落到要靠这等废物的躯体重生。
他挣扎着坐起，感受着这具身体的状态——经脉淤塞近乎死结，精气亏空犹如漏勺，丹田气海更是干涸得没有一丝真元。
若非他一丝元婴本源护住了最后生机，这身体早就彻底僵冷了。
“林薇薇……周家大少……萧家……”他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
这笑容出现在萧绝那副被酒色掏空、略显苍白的脸上，竟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邪异。
“也罢。”
他缓缓站首身体，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污秽，却洗不掉他眼中那历经沧桑、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
“既然借你躯壳重生，此间因果，便由本座替你一并了结。”
“你所承受的屈辱，本座会让他们百倍偿还；你所失去的一切，本座会亲手拿回，连本带利！”
他一步踏出后巷，湿透的廉价衣衫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暗夜里的寒星，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街边橱窗的玻璃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一个面容憔悴，但眼神却深邃如渊的年轻人。
萧诧对着倒影中的自己，如同立下天道誓言，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今日起，我既是萧绝，更是萧诧！”
“此界仙路若断，我便以魔道，重开天地！”
他需要尽快找一个地方，梳理这具身体，并弄清楚这个所谓的“现代都市”，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那原身记忆中光怪陆离的“科技”，以及这稀薄灵气背后隐隐传来的几丝不寻常的波动，都让他这个活了数百年的老怪，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机会。
魔尊降临，末法时代的都市，注定将因他而风起云涌。
吵嚷、哭喊、争执的噪音不久前才平息，残留的声波似乎还在他脆弱的耳膜间回荡。
他尝试调动神念内视，却发现往日如臂指使、浩瀚如海的神念，如今只剩下一丝微弱得可怜的细丝，勉强能感知到自身这具破败躯壳的内部情况——经脉淤塞，脏腑受损，多处骨骼布满细微裂痕，严重失血，虚弱到了极点。
更令他震怒（尽管此刻这情绪也显得虚弱无力）的是，这方天地间的能量……贫瘠、污浊、难以汲取！
与他曾经统御的魔界相比，简首是荒漠之于汪洋！
究竟是何方世界，竟贫瘠至此？！
他，寂灭天尊，执掌幽冥魔域，万魔俯首，弹指间可决星辰生灭，竟会沦落至此？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那场席卷诸天的神魔大战，那几个自诩正道的老家伙设下的绝杀陷阱……还有最后时刻，那撕裂神魂的禁忌之力……是了，他应是陨落了。
但显然，他的一缕残魂并未彻底湮灭，而是坠入了这个未知的、令人厌恶的低等世界，占据了这具刚刚咽气或是即将咽气的肉身。
纷乱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断断续续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陆少锋……小河村……1980年……上山打柴……摔伤……没钱医治……争吵……分家……欠债……无用的信息。
寂灭艰难地、试图睁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微弱的昏黄光线映入眼帘，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低矮的土坯房顶，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几根椽子***着，挂着蛛网。
空气里弥漫着他刚才感知到的那些味道。
他僵硬地转动眼球。
床边，一个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面色蜡黄憔悴的妇人，正偷偷抹着眼泪，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伤。
根据记忆碎片，这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李秀兰。
稍远些，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紧紧抓着一个更小的、大约五六岁男孩的手，两个孩子都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眼睛红肿，正怯生生地望着床上，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期盼。
这是弟妹，陆小娟和陆家宝。
门外，似乎还隐约传来压低的、不耐烦的男声，像是刚才争吵的一员己经离开，但余怒未消。
寂灭，不，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陆少锋，他感受着这具身体传来的剧痛和虚弱，以及这个家庭弥漫的绝望气息，那双刚刚睁开的、本应属于一个憨厚农村青年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与漠然。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全身传来。
麻烦。
极度麻烦。
想他寂灭天尊，纵横万载，何曾如此狼狈过？
竟要困于如此一具凡俗蝼蚁之躯，身处如此一个灵气绝迹之地，面对如此一群……弱小的拖累？
强烈的排斥感和毁灭欲在他残存的神魂中翻腾，若是往日，一个念头便足以让眼前这一切，连同这个令人不悦的世界化为齑粉。
但现在……他连捏死一只床边爬过的蚂蚁，似乎都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那一丝微弱的神念扫过自身，情况比感知的更糟。
若不处理，这身体撑不过几个时辰。
就在那妇人李秀兰似乎察觉到什么，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看过来时，床上的“陆少锋”终于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奇异腔调：“水…………还有，安静些。”
语气不是请求，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秀兰猛地一愣，眼泪都忘了擦。
旁边的两个孩子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
这……这声音……怎么感觉不像他们家少锋了？
但看着儿子（哥哥）终于醒了，那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那一丝怪异感。
“哎！
哎！
水，娘这就给你倒水！”
李秀兰慌忙起身，差点带倒旁边的矮凳。
寂灭，或者说陆少锋，重新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忙乱的身影和那两双怯生生的眼睛。
内心一片冰冷与烦躁。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用这具破烂身体，在这个破烂世界，先活下去。
然后……恢复力量。
至于这些所谓的“亲人”和这烂摊子……魔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不耐的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