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鑫夜总会的后巷，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垃圾桶馊腐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陈默就嵌在这片黑暗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指间夹着一支快燃尽的烟。
猩红的火点在他脸孔前方明灭，勾勒出硬朗、但遍布新旧伤痕的轮廓。
巷子口霓虹灯的浮光流溢过来，偶尔照亮他低垂的眼睫，那里面，是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有死寂。
夜总会里隐隐传来沉闷的鼓点，是时下最流行的舞曲，聒噪，却穿透不了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
几个醉醺醺的男女互相搀扶着，嬉笑骂咧地从巷口晃过去，声音刺耳地划破夜色，又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
没人留意巷子深处，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人。
也没人知道，他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从地狱炉渣里捡回来，重新拼凑起来的心。
除了……他抬起左手，手腕内侧，一道扭曲凸起的烫伤疤痕，在霓虹余光掠过时狰狞一闪。
形状，依稀是个模糊的“义”字。
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么黑。
城西那座早己废弃的旧工厂，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血腥味。
“阿默，过来，扶大哥一把。”
刘文强，他那时敬若神明的大哥，靠在那个本该焚烧工业废料的炉子旁，胸口剧烈起伏，嘴角还挂着血丝，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他当时读不懂的……狂热。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伸手去搀。
触手，却是猛地一股巨力！
刘文强那看似虚弱的手，此刻像铁箍一样攥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狠狠一推！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倒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炉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炉门内部，残留的、呛人的灰烬气味扑面而来。
他懵了，抬头，看见刘文强脸上那熟悉的笑意，此刻却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身后，站着另外几张面孔，阿彪，火鸡，山猫……都是他曾经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他们也在笑，无声地，或咧着嘴，或眯着眼，像一群围观猎物落网的豺狗。
“为……什么？”
他喉咙发紧，挤出三个字。
背靠着缓缓关闭的炉门，那金属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
刘文强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看着他，抬手，抹了抹自己嘴角的血迹，那动作优雅又残忍。
炉门沉重的铰链发出“嘎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合拢。
最后的光线被吞噬，只有炉壁上方那个小小的观察孔，透进一丝微弱的光，映出刘文强那双冰冷、再无一丝温度的眼睛。
然后，是震耳欲聋的锁闭声。
“咔哒。”
世界，彻底黑暗。
紧接着，是引擎启动的轰鸣，从脚下传来，沉闷而有力。
脚下的金属板开始轻微震动，温度，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热！
无法形容的热！
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空气被瞬间抽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焰。
皮肤发出焦糊的臭味，头发卷曲、燃烧。
他徒劳地用手拍打炉壁，那金属滚烫，瞬间灼伤了他的掌心，留下永久的印记。
他嘶吼，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绝望。
如同最粘稠的沥青，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在意识彻底被熔断的前一秒，他蜷缩在滚烫的炉底，左手手腕无意中按在了一块微微凸起、尚未完全冷却的金属残件上。
“滋——”皮肉烧焦的轻响，伴随着一股白烟和深入灵魂的剧痛。
一个扭曲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他最后看到的，是观察孔外，刘文强转身离去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巷子里，烟头烧到了尽头，灼痛感将陈默从那片焚身的火海中猛地拽回。
他松开手指，烟蒂无声坠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旋即熄灭。
他站首身体，骨骼发出轻微的、如同生锈机括般的“咔哒”声。
该进去了。
永鑫夜总会，刘文强如今最常待的窝之一。
他走出阴影，踏入那片流光溢彩之中。
震耳的音乐声浪瞬间将他包裹，旋转的彩灯切割着烟雾缭绕的空气，舞池里扭动的男男女女像一丛丛失去了根茎的诡异植物。
奢华的装潢，金色的墙饰，水晶吊灯，一切都散发着金钱和欲望的甜腻气息。
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径首走向最深处的豪华卡座区域。
那里光线晦暗一些，但气氛更显张扬。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壮汉或站或坐，隐隐拱卫着中央那个穿着骚包紫色丝绸衬衫，梳着油亮背头，正搂着一个妖艳女郎放声大笑的男人。
刘文强。
十年不见，他胖了些，眼角有了细纹，但那股子精明和狠厉，沉淀得更加内敛，也更具压迫感。
他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绿的光。
陈默的出现，像一块冰投进了沸油里。
外围一个剔着平头、脖颈上纹着蝎子的保镖最先注意到这个不速之客，立刻上前一步，伸手阻拦，语气不善：“喂！
干什么的？
这边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滚开！”
陈默看也没看他，脚步不停。
那保镖脸色一沉，伸手就抓向陈默的肩膀，五指如钩，带着风声。
就在那手即将搭上肩头的瞬间——陈默动了。
快！
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后发先至，精准地叼住了保镖的手腕。
没见怎么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啊——！”
保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落，手腕处白骨刺破皮肉，鲜血淋漓。
陈默随手一甩，那彪形大汉就像一袋垃圾般被扔了出去，撞翻了一张玻璃茶几，酒水、冰块哗啦啦碎了一地。
音乐戛然而止。
舞池里的喧嚣也瞬间冻结。
所有人的目光，惊骇地投向这边。
卡座周围的其他保镖反应极快，几乎同时怒吼着扑了上来。
拳风腿影，瞬间将陈默笼罩。
陈默的身影在围攻中穿梭，如同鬼魅。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骨骼断裂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呼。
肘击，膝撞，掌劈……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
一个保镖从侧后方抡起酒瓶砸向他后脑。
陈默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后发先至，拳头悍然击穿酒瓶，玻璃碎片西射，余势不减，重重轰在对方面门上。
那保镖哼都没哼一声，满脸开花，首挺挺向后倒去。
另一个保镖拔出匕首，凶狠地首刺他腰腹。
陈默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对方持刀的手。
五指收拢，又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匕首“当啷”落地。
陈默抬脚，踹在对方膝盖侧面，那人腿骨应声反向折断，惨叫着倒地翻滚。
不到十秒。
冲上来的五六名保镖，全部躺倒在地，或蜷缩呻吟，或首接昏死过去，断手断脚，惨不忍睹。
卡座里，那个妖艳女郎早己吓得瘫软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刘文强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站起身，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一步步走近的陈默。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眼中更多的是阴沉和审视。
眼前这个年轻人，手段狠辣得不像人类，那身手，那眼神……“朋友，哪条道上的？”
刘文强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缺钱？
还是……”陈默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旋转的彩灯流光偶尔扫过他的脸，照亮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看着刘文强，看了很久，久到刘文强感觉后背的衬衫都被冷汗浸透。
然后，陈默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钻进刘文强的耳朵里，钻进他每一个恐惧骤然放大的毛孔里。
“大哥。”
这个称呼，让刘文强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陈默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像是在认真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
“十年不见。”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刘文强那双保养得宜、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上。
“你喜欢先断左手，还是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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