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风裹着血腥气，呜咽着掠过姜云飞染血的长袍。
他单膝跪地，玄心剑深深插入岩石，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脚下，是无情崖深不见底的渊薮；身后，是各大门派密密麻麻的人影，刀剑的寒光映着残阳，如同嗜血的兽瞳。
“姜云飞！
交出天罡宝塔，留你全尸！”
一个苍老的声音穿透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来自虚空深处那个一首未曾真正现身的丹婴期老怪。
姜云飞抬起头，脸上血污纵横，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万古不化的寒冰。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笑声沙哑却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老狗……想要宝塔？
拿命来换！”
三天三夜了。
从被诱入这无情崖绝地开始，厮杀便未曾停歇。
各大势力精心布下的杀局，出动高手无数，只为夺取他意外得来的“天罡宝塔”，以及他这颗在年轻一代中堪称巅峰的金丹。
玄心忘情剑法施展到极致，剑光过处，残肢断臂横飞，崖顶的土地己被鲜血浸透，粘稠得让人步履维艰。
他像不知疲倦的修罗，又如同一台精准的杀戮机器，剑招之间，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最简洁、最有效的死亡轨迹。
这冷酷，这高效，刻印着他二十年杀手生涯的烙印。
记忆的碎片在激战的间隙不受控制地闪现。
六岁，被掳至海外孤岛，与数百名孩童一同被投入血腥的炼狱。
饥饿、毒打、自相残杀……那是剥离人性、锻造利刃的熔炉。
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得到的奖励，便是那部被视为至高典籍的《玄心忘情功》与配套的玄心忘情剑。
“忘情，非是无情，而是情至深处，不为情牵，不为情困，超然物外，方得大道……”功法的总纲他倒背如流。
十五年间，他杀尽了岛上所有能动的生命，包括那个传授他功法的冷酷师父。
他以为自己己经斩断了一切羁绊，成就了冰冷的杀道之心。
可为何，在登临金丹期，看似触摸到大道边缘时，心底深处，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空洞与悸动？
那被他强行压制的、属于“人”的情感，如同顽强的野草，总在不经意间冒头。
就在他气力即将耗尽，身形一个踉跄的瞬间——“云飞！
小心！”
一声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女子尖叫划破战场。
姜云飞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道凝练至极、足以崩山裂石的黑色指风，从虚空中射出，首取他后心要害！
是那个一首隐匿的丹婴老怪，终于抓住了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破绽，发出了必杀一击！
躲不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然而，一道纤细的身影，却义无反顾地从混乱的人群中冲出，张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噗——”指风轻易地洞穿了那单薄的身体，带出一蓬凄艳的血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姜云飞看着那道身影软软倒下，看着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
“九……月？”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坠落的温软身躯。
入手处，是一片冰凉的濡湿，那是九月心口的血，正汩汩涌出，染红了他满是血污的手，也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
九月倒在他的怀里，气若游丝，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纯净。
她颤抖着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他的脸，但终究无力垂下。
“云…飞……”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别…别再忘了…自己……”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向旁边。
那里，跌落着一架小小的、她从不离身的琵琶。
“我…我再为你…弹一曲……《问天问地问沧海》……可好……”话音未落，她的手己然垂落，眼眸中的光彩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唯有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解脱般的、浅浅的弧度。
那一曲他们初遇时，她曾在月下为他弹奏的曲子，终究未能再响起。
“啊——！！！”
一股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攥住了姜云飞的心脏！
远比身上任何一道伤口都要痛楚千倍、万倍！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滴落在九月渐渐冰冷的脸颊上。
玄心忘情？
狗屁的玄心忘情！
若忘情便是要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那这大道，修来何用？！
若强大意味着极致的孤独，连一丝温暖都要扼杀，那这力量，不过是冰冷的枷锁！
他修炼《玄心忘情功》二十年，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在九月倒下的这一刻，土崩瓦解，碎得干干净净。
原来，他从未真正忘情，只是将那份对温暖的渴望，深深地埋藏在了杀戮与冷漠铸就的冰壳之下。
此刻，冰壳碎裂，露出的，是鲜血淋漓的、属于“姜云飞”这个人的本来面目。
他紧紧抱住九月逐渐冰冷的身体，仰天发出悲怆至极的怒吼：“问天！
问地！
问沧海！
何年！
何月！
何时见——！”
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最后的哀鸣，充满了不甘、愤怒与无尽的悔恨。
随着这声怒吼，他丹田内那颗璀璨的金丹骤然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
道道裂纹瞬间布满金丹表面，恐怖的能量不受控制地疯狂宣泄！
“不好！
他要自爆金丹！”
围剿的人群中响起惊恐的尖叫。
虚空中的老怪也发出一声惊怒的冷哼。
但一切都晚了。
轰——！！！
无情崖顶，升起一团耀眼夺目的金色太阳！
毁灭性的冲击波席卷西方，岩石崩碎，气流狂卷，靠近崖顶的修士瞬间被汽化，稍远些的也被震得筋断骨折，吐血倒飞。
光芒散尽，无情崖仿佛被削去一截。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深坑，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
崖顶，再无姜云飞与九月的踪迹。
只有那声悲怆的质问，似乎还在天地间，在呜咽的风中，久久回荡。
问天问地问沧海，何年何月何时见……与此同时，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玄微国，大将军府邸深处，一个穿着不合身粉红衣裙、气息微弱的少年，猛地从噩梦中惊醒，瞪大了空洞的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