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后园,桐花开得正盛。
苏棠棠攥着药包站在廊下,指尖绞着帕子首冒汗。
药罐是厨房新炖的,她特意用绢帕裹了三层,生怕洒了。
昨儿听春桃说,世子爷练剑时划了手,伤口深得很,太医开了金疮药,可那药味苦得能呛哭孩童。
“姑娘,您在这儿站多久了?”
小橘捧着伞过来,“风大,仔细吹着。”
苏棠棠跺跺脚:“还不是那世子爷!
伤了手也不吭声,昨日春桃去送药,他说‘不碍事’就打发了。”
她抬头望向书房方向,竹影在窗纸上晃,“我偏要让他喝药!”
话音刚落,檐角铜铃“叮”地一响。
萧承煜的身影出现在月亮门。
他换了月白常服,墨绿腰带松松系着,发间玉冠也没戴,倒比昨日在祠堂见时少了三分冷冽。
苏棠棠心尖一跳,手忙脚乱把药包往怀里揣:“我、我来给厨房送东西!”
转身要跑,却被他截住去路。
“苏姑娘。”
他声音低了些,“药,我还没喝。”
苏棠棠僵在原地。
他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混着雨后青草气,比她藏在袖中的桂花糖还甜。
“我、我特意炖的!”
她梗着脖子把药包塞过去,“你趁热喝!”
萧承煜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她手背。
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耳尖红得能滴血。
“昨日春桃说,你往药罐里加了蜜枣。”
他垂眸搅了搅药汁,“甜是甜,可药效散了。”
苏棠棠瞪圆眼睛:“我…我就是怕你嫌苦!”
他突然笑了。
不是那种抿唇的假笑,是从眼底漫上来的,像春雪融在溪水里。
苏棠棠愣住,这才发现他眼尾有颗极淡的痣,和她腕间檀木珠上的雕纹竟有几分相似。
“那今日…不加蜜枣?”
她小声问。
“不加。”
萧承煜把空碗递还,“但我要你看着我喝。”
药汁苦得苏棠棠皱眉头,可看他仰脖喝尽时,喉结滚动的模样,又忍不住弯了眼。
“还苦吗?”
他问。
“苦。”
她点头,“但你喝了,就不苦了。”
另一边,定北侯府的东暖阁里,林清欢正踮脚够案头的《素问》。
她嫁过来三日,李砚除了早晚请安,几乎没说过话。
她原以为他是冷硬的武将,可昨日见他替受伤的小厮包扎,手法比府医还利落;今早又在书房看见他为阵亡将士写的祭文,字迹遒劲里藏着沉痛。
“夫人。”
春桃捧着铜盆进来,“将军请您去演武场。”
林清欢手一抖,《素问》掉在地上。
演武场?
那是男子练武的地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将军说,您前日说想看骑射。”
春桃眨眨眼,“奴婢猜,将军是想给您赔罪。”
赔罪?
林清欢想起昨日在祠堂,她替他整理衣冠时,他不慎碰倒了祖宗牌位。
他红着眼说“是我失仪”,她却慌忙摇头:“是我笨手笨脚。”
演武场尘土飞扬。
李砚穿着玄色劲装,挽弓搭箭时,箭簇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夫人看好了。”
他松弦,箭簇首中靶心,“这是李家枪法里的‘穿云’。”
林清欢却盯着他臂弯处的旧伤。
那道疤从肩到肘,像条狰狞的蜈蚣。
“将军…”她轻声唤。
李砚转身,见她攥着帕子站在沙地上,发间珠花沾了草屑:“可是嫌脏?”
“不是!”
她扑过去,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这是我配的金疮药,比太医院的好用。”
李砚愣住。
他认得这个瓷瓶——三日前他在茶摊见她给小兵包扎,用的就是这种青釉小瓶。
“你…我娘以前是绣娘,总说‘伤了要好好养’。”
林清欢踮脚替他解披风,“将军总不爱惜自己,我要是不管,将来谁替你擦药?”
李砚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发顶的珍珠步摇,忽然想起昨日在苏府外茶坊,那姑娘也是这样,踮脚替小兵擦脸。
“清欢。”
他轻声叫。
“嗯?”
“药…我收着了。”
暮春的风卷着桐花掠过两府墙垣。
苏棠棠趴在窗台上,看萧承煜在院中练剑。
他的剑穗是她亲手编的,用了镇北王府特有的茜草染,红得像晚霞。
李砚坐在书案前,对着林清欢绣的平安符发呆。
符上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针脚虽乱,却比任何御赐之物都珍贵。
春桃捧着新腌的梅子进来:“姑娘,镇北王世子让人送了桐花蜜。”
苏棠棠舔了舔唇,把蜜罐抱在怀里:“他倒记着我爱吃甜。”
另一边,春桃替林清欢梳头:“夫人,定北侯让人送了艾草膏。”
林清欢摸着罐身的刻痕——是李砚亲手刻的“清欢”二字,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桐花簌簌落进窗,落在两人的妆匣里,落在未写完的信笺上。
这初遇,原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