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二十多个小时，是魏莱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段时光。
他像个梦游者一样完成了第二天的工作。
屏幕上的代码失去了原有的逻辑，变成一堆无意义的符号；同事的交谈声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的大脑，那个习惯于处理确定性和逻辑的器官，正被一个巨大的、不确定的、近乎荒谬的可能性疯狂冲击。
他无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
每隔几分钟，他就会忍不住拿出手机，再次审视备忘录里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和那个最终被他圈定出来的、仿佛带着魔力的数字组合。
他反复推演自己的计算过程，寻找可能存在的漏洞，像一个偏执的科学家在挑战既定的物理法则。
每一次自我质疑之后，是更深的确信。
那个在雨夜彩票店里闪现的图案，不是幻觉。
它是一种启示。
“只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他试图用理性安慰自己，“墨菲定律罢了，越是担心什么，越是会发生什么。
我肯定是太想中奖，出现了认知偏差。”
但另一个声音，一个更冷静、更接近他程序员本能的声音在低语：“百分之九十八点七的拟合度，在统计学上，己经足以推翻‘随机’的假设了。”
下班***响起时，他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挤地铁，而是破天荒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后座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都市霓虹，第一次觉得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如此陌生。
那些闪烁的广告牌，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他们依然遵循着这个世界的表面规则，为生计奔波，为琐事烦恼。
而他，魏莱，似乎己经跳出了这个框架，窥见了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他回到了那间月租一千二的出租屋。
房间狭***仄，但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和安静。
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咔哒”声，被无限放大，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他的神经上。
晚上九点三十分。
离双色球开奖首播还有半小时。
他坐立难安。
烧水泡了一碗面，却食不知味，胡乱扒拉了两口便推到一边。
他试图打开电脑玩会儿游戏转移注意力，但屏幕上的画面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大脑。
最终，他放弃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块水渍，仿佛能从中看出命运的纹路。
九点五十五分。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那台二手电视机。
屏幕亮起，地方台嘈杂的广告声填充了房间的死寂，却让气氛更加凝重。
九点五十九分。
他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茶几上，像一张等待宣判的生死状。
十点整。
熟悉的片头音乐响起，衣着光鲜的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用那种训练有素的、充满煽动性的语调开始了流程。
背景的大屏幕上，巨大的摇奖机开始轰隆作响，里面那些印着数字的、红蓝两色的小球，在气流的吹动下疯狂跳动、碰撞。
魏莱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那些小球一起，在胸腔里剧烈地、无序地撞击着。
他屏住了呼吸。
“各位观众晚上好，首先我们来摇出本期双色球的红球号码……”主持人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第一个球，沿着透明的管道，被气流托举着，缓缓升起，落入卡槽。
“03！”
主持人的声音高亢地报出数字。
魏莱的瞳孔猛地收缩。
与他纸条上的第一个数字，分毫不差。
一股电流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巧合，一定是巧合！
才第一个球！
第二个球跳出。
“11！”
再次命中！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握着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19！”
第三个数字，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了他。
“……26！”
“……31！”
第西、第五个红球号码接连跳出，如同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与他计算的结果完美重合！
魏莱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因为一眨不眨而布满了血丝。
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台摇奖机，和主持人即将吐出的下一个音节。
红球，全中！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决定一等奖归属的蓝球！
摇奖机再次启动，蓝色的小球开始跳跃。
“下面，我们来摇出本期的蓝球号码……”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个小球的翻滚，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一个蓝色的精灵挣脱了束缚，轻盈地跃入轨道顶端。
“09！”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激动，透过扬声器，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
09！
最后一个数字，蓝球，09！
完美！
全部命中！
一等奖！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用激动的声音播报着本期一等奖的注数和奖池金额，背景音乐变得激昂澎湃。
然而，魏莱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预想中的狂喜没有出现，没有兴奋的尖叫，没有激动的泪水，甚至没有如释重负的叹息。
他就像一尊被瞬间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僵首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巨大的、无声的震撼，像一场来自极地的冰风暴，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先是疯狂涌向头部，让他耳鸣目眩，随即又猛地退潮，留下彻骨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茶几上那张仿佛在微微发烫的纸条。
那串由他亲手写下的数字，此刻看起来是如此陌生，又如此……恐怖。
它不是一张通往财富自由的船票。
它是一份判决书。
一份由他自己窥见、并由命运亲手盖章的，关于他未来人生的判决书。
窗外，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灯火阑珊，喧嚣隐隐传来。
而在这间狭小的出租屋里，一个名为魏莱的普通人，己经悄然“死去”。
他赢了彩票，却输掉了过去那个平凡、安稳、可以预测的人生。
（第二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