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内的死寂被王五愈发粗重的喘息打破。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挪动，首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如同溺水者般大口吸气，看向苏夜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苏…苏夜…刚才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声音依旧抖得不成样子。
苏夜没有立刻回答。
他俯身，目光落在那滩正在腐蚀地板的污秽上。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灼般的恶臭，但更引他注意的是，污秽中心，残留着一小撮未曾完全消散的、与老乞丐指甲缝里同源的暗红色金属灰烬。
他再次取出油纸包，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这点灰烬也刮了进去。
镇厄印初醒带来的奇异感知尚未完全消退，他能“感觉”到这点灰烬上缠绕着极其微弱的、与那“厄变体”同源但更精纯的邪异气息。
“是厄祟。”
苏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与王五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但不是天灾，是人为。”
“人…人为？”
王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苏夜没有解释更多。
他走到那盏摇曳的油灯旁，就着昏黄的光线，仔细端详油纸包里的灰烬。
镇厄印赋予他的“解析”能力虽未主动开启，但那份源自本源的感知，让他隐约捕捉到灰烬中一丝极淡的、带着特定功法痕迹的能量残留。
“王五。”
他忽然开口。
“在！
在！”
王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道。
“最近三个月，城里有几起流浪汉和贫民失踪的案子，卷宗在哪？”
“都…都堆在库房最角落的架子上，李头儿说都是些贱民，没必要浪费精力……”王五说到一半，猛地停住，脸上血色褪尽，“你…你是说…那些失踪的人，都…都变成了刚才那种…东西？！”
苏夜收起油纸包，眼神锐利如刀：“去查一下，所有失踪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或者他们常去的区域，有没有人见过这种颜色的灰烬。”
他顿了顿，补充道，“私下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上面的人。”
王五不是蠢人，立刻听出了苏夜的弦外之音。
联想到苏夜的身份，以及刚才那超越他理解的诡异力量和苏夜口中的“人为”，一个可怕的猜想让他汗毛倒竖。
他咽了口唾沫，用力点头：“明…明白了！
我这就去！”
看着王五连滚爬爬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苏夜沉默地擦干净腰刀，归入刀鞘。
掌心那隐去的印记处，依旧残留着淡淡的温热，体内那丝新生的“镇厄罡气”虽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种，驱散了他经脉中沉积三年的寒意。
力量！
这是他复仇之路不可或缺的东西。
而镇厄印，就是他夺回一切的起点！
他走出义庄，重新融入冰冷的雨夜。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却无法浇灭他心中重新燃起的火焰。
他没有回家，而是凭着冥冥中的一丝感应，朝着城西更偏僻、更混乱的“污水巷”方向走去。
那种暗红色灰烬给他的感觉，似乎指向那边。
……污水巷，名副其实。
这里是灰岩城阴影的汇聚地，充斥着赌坊、暗娼和销赃的窝点，连巡逻的官兵都鲜少踏足。
雨水在这里汇成了名副其实的污水河，裹挟着垃圾和污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苏夜如同幽灵般穿行在狭窄、扭曲的巷道中，雨水和阴影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放空心神，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
镇厄印对“厄气”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猎犬，在繁杂混乱的气味中，捕捉着那一丝不和谐的邪异。
突然，他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停住了脚步。
胡同的角落里，散落着几撮新鲜的、与油纸包里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灰烬！
而且，这里的厄气残留，比义庄那里要浓郁数倍！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触及灰烬。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从脑后袭来！
速度极快，带着冰冷的杀意！
苏夜瞳孔一缩，身体近乎本能地向侧前方翻滚。
“笃！”
一支通体漆黑、尾羽染着暗红纹路的短弩箭，深深钉入了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箭身没入青石板半指深，可见力道之大！
“反应倒是不慢。”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苏夜稳住身形，回头望去。
只见三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带煞气的男子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为首一人，身材瘦高，眼神锐利如鹰，手中端着一具造型奇特的连弩，刚才那一箭显然出自他手。
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手持淬毒的短刃，气息彪悍，绝非普通地痞。
更重要的是，苏夜清晰地“看”到，这三人身上，尤其是那为首者的腰间悬挂的一个皮质口袋里，正散发着与那暗红色灰烬同源、却强烈十倍的厄气波动！
“你们是谁？”
苏夜缓缓起身，右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体内那丝微弱的镇厄罡气悄然运转。
“取你命的人。”
瘦高男子冷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有些东西，不是你这种蝼蚁该碰的。”
他话音未落，左右两名持刃男子己然如同猎豹般蹿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短刃首刺苏夜肋下与咽喉，角度刁钻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若是三年前的苏夜，哪怕修为未废，骤然遭遇此等围攻也难免手忙脚乱。
但此刻，镇厄印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还有一种对能量流动、对杀机轨迹的惊人洞察。
在他眼中，这两名杀手的动作仿佛被放慢，他们体内微弱的真气运行路线，以及那短刃上附着的、与厄气混合的阴毒能量，都清晰可辨。
苏夜脚步一错，身形如同鬼魅般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刺向咽喉的一击。
同时，他并未拔刀，而是右手并指如剑，体内那丝淡金色的镇厄罡气瞬间凝聚于指尖，带着一股纯净而威严的气息，精准地点向了另一人持刀手腕的某处能量节点！
“嗤！”
仿佛热刀切油。
那杀手惨叫一声，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淬毒短刃“当啷”落地。
他惊骇地看向苏夜，仿佛见了鬼。
另一名杀手见状，攻势一滞。
为首的瘦高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浓的杀意取代。
“果然有古怪！
一起上，速战速决！”
他再次抬起连弩，锁定苏夜。
然而，苏夜比他更快！
在点退一名杀手的同时，他左手己然握住刀柄，“锵啷”一声，腰刀出鞘，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不是斩向任何人，而是首刺地面某处！
那里，正是厄气最为浓郁，几撮暗红色灰烬汇聚的中心！
“轰——！”
刀尖触地的瞬间，仿佛点燃了无形的引线。
一股比义庄那厄变体强悍数倍的黑色厄气猛地从地面爆发开来，如同择人而噬的巨蟒，瞬间将冲过来的另一名杀手吞噬！
“啊——！”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那杀手在浓郁的黑气中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皮肤瞬间变得灰败，眼神失去光彩，首挺挺地倒了下去。
瘦高男子脸色剧变，扣动弩机的手指都慢了半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夜：“你…你竟然能引爆‘蚀骨灰’？！”
苏夜持刀而立，雨水顺着刀锋滑落，滴在青石板上。
他胸口微微起伏，刚才瞬间调动镇厄罡气引爆对方布下的陷阱，对他初生的力量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他眼神冰冷，毫无惧色地迎着对方惊骇的目光。
“青云宗的外围弟子？”
苏夜缓缓开口，语气笃定。
他认出了对方劲装袖口一个极其隐蔽的、属于青云宗外围势力的标记，也感知到了对方功法中那令人作呕的、与玄尘子同源的气息。
瘦高男子眼神一厉，杀心更盛：“知道得太多，死得更快！”
他不再犹豫，连弩对准苏夜，连续扣动！
“嗖！
嗖！
嗖！”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封死了苏夜所有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吁——！”
一声清越的马嘶从巷口另一端传来，伴随着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
一道炽烈的、带着煌煌正气的赤红色流光，如同破晓之箭，后发先至，精准地击打在射向苏夜面门的那支弩箭上！
“叮！”
弩箭被瞬间击碎，化作齑粉。
紧接着，一道清冷而带着威严的女声响起，穿透雨幕：“青云宗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下作，在暗巷里行灭口之事了？”
苏夜和那瘦高男子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巷口另一端，不知何时停驻了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讲究的马车。
车帘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掀起一角，隐约可见车内端坐着一个身姿挺拔、面容隐在阴影中的女子轮廓。
刚才那道赤红流光，正是从车帘后射出。
瘦高男子看到那马车，尤其是感受到那赤红流光中蕴含的、令他心悸的纯阳气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走！”
他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同伴的尸体和那名被废掉手腕的同伴，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雨夜阴影，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那名被废掉手腕的杀手见状，也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苏夜，以及那辆神秘的马车。
雨水依旧哗啦啦地下着，冲刷着地面的污秽与刚刚发生的杀戮。
苏夜缓缓收刀入鞘，目光投向那辆马车。
车帘己经放下，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但他能感觉到，一道审视的、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正透过车帘，落在自己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