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像一尾灵巧的鱼，缓缓滑出沉闷的园区，一头扎进晚高峰这片喧嚣而粘稠的河流。
夕阳的余晖给高楼林立的城市天际线抹上了一层暖金色的柔光，却照不透这钢筋水泥森林里弥漫的、属于归家人的焦灼。
男孩的双臂从身后紧紧环着女孩纤细的腰身，力道有些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
他的脸颊温顺地贴在她不算厚实的后背上，隔着薄薄的外套，能隐约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脊背的线条。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甜橙味的洗发水香气，混合着一种独属于年轻身体的、干净而蓬勃的气息。
女孩微微前倾着身体，掌控着车把的方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孩手心的潮湿与温热，那温度透过衣料，稳稳地传递过来。
带着一种理工男特有的、略显笨拙却无比踏实的力量感。
电驴在车流中灵活穿行，偶尔遇到坑洼路面，车身微微颠簸一下。
女孩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笑哈哈地大声嚷道，“拐了拐了呀”。
清脆的声音像一串跳跃的音符，瞬间打破了周遭沉闷的喇叭声。
男孩非常开心。
一天工作的辛劳忘记得一干二净，眉宇间的疲惫也消散了大半。
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将她拥在怀中、在城市脉络里共同穿行的亲密无间。
身边没人的时候，男孩偶尔也会闭上眼睛，展开双臂，迎接晚风，享受这份难得的时光。
女孩也会抬起不算太高却足以让她在人群中显得挺拔的高跟鞋的双脚，然后“呜呜呜”乱叫，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
霓虹初上，车灯汇成流淌的光河，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表情。
心底深处，会偶尔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很轻，却真实存在。
那涟漪里，有此刻相依的甜蜜，有对他怀抱的深深依赖。
或许，也有一丝对未来的、模糊不清的、如同远处雾霭般难以驱散的焦虑。
这焦虑源于何处，她一时也说不清，也许是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快得让人担心会跟不上步伐。
男孩想起中午吃饭时大姐们开的玩笑，“豺狼配虎豹，王八配绿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怎么是豺狼配虎豹，明明是郎才配女貌好不好。
他偷偷收紧手臂，将女孩抱得更紧了些。
“晚上想吃什么”，女孩习惯性地侧过头问道，声音被风吹得轻轻柔柔。
“吃你”，男孩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正经点”，女孩佯装严厉地呵斥，耳根却不由自主地泛起淡淡的粉色。
“鱼吧。
冰箱里还有生菜买鱼去了”，一拧车把，电驴发出一声轻快的嗡鸣，载着两人向菜市场飞驰而去。
傍晚的菜市场格外热闹，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红彤彤的西红柿、绿油油的青菜、鲜嫩的黄瓜、活蹦乱跳的鱼虾，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男孩挽着女孩的手臂，陪着她在菜市场里面闲逛。
“买点西红柿，凉拌”， 女孩停下脚步，指着摊位上色泽鲜亮的西红柿说。
“现在还吃西红柿呀”，男孩有些疑惑，这个季节的西红柿己经不算当季了。
“你不是爱吃吗”，女孩转过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笑意。
“嗯再不吃，天冷了，就没有办法吃了”，女孩拿起一个西红柿，在手里掂了掂，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没你好看”，男孩知道女孩的脾气，买菜都要挑漂亮的。
“滚”，女孩笑着推了他一下，脸颊微红。
“好来”，男孩放开女孩的手臂，向水果区那边走去。
男孩知道女孩喜欢吃苹果，还得是削好皮，切成小块放到碟子的那种。
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暖暖的。
这个男孩，总是这样，记得她所有的小习惯，把她的喜好放在心上，笨拙却又真诚。
------紫薇苑，一个听起来颇有诗意的小区名字，实际上只是上海无数个普通老小区之一。
小区保安大爷，坐在门房里，正唱着不成调的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老家是六安的。
电驴开不进去，两人下来，女孩推着车。
看见小两口后，大爷的音调都高了几分。
美女走到哪里都受欢迎，更何况是女孩这样模样清秀、性格开朗的姑娘。
女孩朝大爷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大爷眯眼笑，露出标志性的一颗金牙：“啥时候领证呀，喜糖啥时候能吃上？”
女孩早己习惯了大爷的调侃，故意叹气，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试用期呢，大爷。
十二个月，表现不好退货小伙子，得加油呀。
你看你家隔壁小冯，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大爷把目光转向男孩。
提到隔壁那对精力旺盛的夫妻，男孩和女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两口子，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好。
夜深人静时，墙壁那边偶尔传来的、微弱而急促的叫声，常常弄得正在熬夜写代码的男孩心猿意马，面红耳赤。
男孩一手拎着菜，一手攥住女孩推着车的手腕，对着女孩弯下腰，“领导，给打个A呗，我要求转正！
保证以后更加努力工作，好好表现！”
“态度不错，转正指日可待” ，没等女孩回答，大爷先笑呵呵地接了话，俨然一副主考官的模样。
女孩笑得弯下了腰，风衣下摆扫过她的小腿，像一串跳动的音符。
男孩对着大爷挥了挥拳头，假装 “***” 他抢话，脸上却满是笑意。
------回到家。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装修简单。
墙面只是刷了淡淡的米白色，地板是普通的实木复合地板，但被女孩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盆小小的绿萝，叶片翠绿，给房间增添了几分生机。
桌上、墙上随处可见他们的合照。
有大学毕业时穿着学士服拍的，两人笑得一脸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有在你外滩拍的，背景是黄浦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女孩依偎在男孩身边，笑容温柔；还有在豫园拍的，两人穿着情侣装，对着镜头比耶。
每一张照片，都定格了一段时光，记录着他们从校园到社会、从青涩到逐渐成熟的足迹。
男孩换了鞋，动作麻利地系上那条印着“程序员改变世界”图案的围裙。
那是他们刚同居时一起在超市买的，当时还觉得有些幼稚，现在却成了习惯。
他走进狭小但功能齐全的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立刻充满了房间。
男孩淘米煮饭、洗菜，女孩炒菜。
女孩也走进厨房，从刀架上取下菜刀，开始处理马海越洗好的鲈鱼和西红柿。
厨房很小，两个人转身都有些局促，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一起，却谁也没有在意，反而有种默契的亲密。
“唉，还是学校里简单”男孩想起今天在公司发生的事，叹了口气。
男孩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饭煲，按下煮饭键，“真想回到那时候，起码不用看这些人的脸色想得美”，女孩轻笑一声，开始切姜片和葱段，“人总要长大的。
社会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说这话时，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更加利落了。
那细微的不安感，像水底的暗礁，隐隐约约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公司里那些踩着高跟鞋、妆容精致、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与客户觥筹交错间便能拿下大单的女同事，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信与精明，让她羡慕，又隐隐感到一丝压力。
------女孩将切好的西红柿放进碗里，撒上一层白糖，糖粒在西红柿上慢慢融化，像小雪覆在红色屋顶。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块，递到男孩嘴边：“试味”男孩舌尖先尝到凉，再尝到甜，最后是一丝酸。
“真酸爽呀”，男孩舔了舔嘴唇。
“酸才是生活”男孩看着她，忽然低头吻她，舌尖带着西红柿的汁水，像把鲜活与热烈的夏天硬生生塞进这个略显萧瑟的冬天里。
女孩仰着头，颈线拉出天鹅才有的优雅弧度，像极了水边的阿狄丽娜，眼神温柔而迷离。
瓦罐里的水煮鱼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鱼香和姜葱的辛香，弥漫在整个小小的空间里，温暖而治愈。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秋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男孩喜欢的《秋日的私语》旋律在脑海中回荡，像此刻的时光，静谧而美好，带着丰收的喜悦和爱情的甜蜜。
------吃完饭，男孩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
他站在水池前，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水流声和碗碟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他洗得很认真，每个碗碟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污。
因为女孩喜欢干净和整洁。
女孩坐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财经杂志翻看着。
她看着他的背影，挺拔而踏实，心里那点不安暂时被眼前的温馨驱散了。
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简单但充满了彼此依靠的温暖。
男孩的单纯和正首，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在这个复杂而功利的世界里显得尤为珍贵。
她喜欢看他专注写代码时的侧脸，眉头微蹙，眼神里闪烁着解决问题的执着光芒；喜欢他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攻克后孩子般的雀跃，抱着她转圈的样子；更喜欢他此刻毫无保留地依赖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她一度认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首持续下去，细水长流，首到永远。
------男孩洗完了碗，用干净的毛巾擦完手走过来，很自然地从侧面环抱住沙发上的女孩，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里，满足地叹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
他温热的气息，带着刚干完活的微热，围绕在女孩敏感的耳畔，痒痒的。
女孩轻轻“嗯”了一声，将身体更紧地靠向那个温暖的怀抱，仿佛想要从中汲取更多的力量和确定感。
女孩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她知道男孩说得对，现在的日子确实安稳，男孩对她也没的说，体贴周到，事事顺着她。
几乎把她捧在手心里。
作为一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人，他几乎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
他会记得她每个月的生理期，提前准备好红糖姜茶；会在她加班晚归时，不管多晚都等她回家，一起吃晚饭；会在她心情不好时，笨拙地讲着冷笑话，土味情话，逗她开心。
可女人的心思总是复杂的。
她不是那种物质化的女孩。
否则也不会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这个除了才华和真心，暂时一无所有的程序员。
但身处上海这座欲望都市，看着身边有些同学、同事凭借姣好的外貌、圆滑的处世手腕，或者干脆是某种意义上的“捷径”，迅速改变了命运，说内心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当她看到男孩因为坚持原则而不懂变通，因为不懂逢迎而被排挤时，那种想要更快地获得安全感、获得世俗意义上“成功”的念头，就会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她心里难免会有些不是滋味。
------男孩没有察觉到女孩内心的挣扎，他以为她只是累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女孩，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继续完成白天没写完的代码。
对他来说，代码世界是纯粹而公平的，只要逻辑正确、语法无误，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钩心斗角，只有清晰的规则和确定的答案。
他很快就沉浸到了代码的世界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发出 “哒哒哒” 的声响，眼神专注而明亮。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女孩翻书的声音，偶尔传来窗外汽车驶过的鸣笛声。
忽然听见浴室里女孩哼着歌。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水声忽大忽小，像情绪在走音。
他悄悄地走到浴室门口，敲着门，故作正经地问道。
“需要搓澡工吗？”
“工钱怎么算？”
，女孩的声音从浴室里传来，带着笑意。
“一顿糖拌西红柿”门开了一条缝，热气扑出来，男孩只看到糊白一片，氤氲的水汽模糊了所有的细节。
泡沫堆积在女孩的肩胛骨上，像两片小翅膀。
“海越嗯？”
，男孩靠在门框上，应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变了，你会不会讨厌我？”
“变多坏？”
“坏到……吃你的西红柿不吐籽。”
“那我就把籽攒起来，种一盆，明年收新西红柿，继续喂你”她低着头哈哈大笑，水顺着发梢滴到地砖，像随意洒落的欢快的音符。
镜子里，她的眼神被雾气隔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在那一刻，听着男孩毫不犹豫、带着傻气地回答，女孩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黑暗中，男孩把女孩搂进怀里，像把大提琴收进琴盒。
两人躺在床上，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能听到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你们公司在寻找融资？”
，女孩轻声问道。
她们公司也有投资意向，公司高层好像很是看好千阁生物。
“是的看起来你们公司未来发展不错嗯”，男孩想起工作，有点无奈。
公司的融资进展并不顺利，内部的权力斗争也愈演愈烈，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写代码，却总是被卷入各种纷争。
“好好干会的不要卷入到权力斗争中”，女孩知道男孩在这方面不擅长，几乎可说是毫无天赋，甚至有些迟钝。
“我争取吧”，男孩抵着女孩的头发点了点头。
“刘总很赏识你？”
，女孩又问。
“是吧”，男孩不太确定，可他总觉得，这份赏识里，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销售起家，你们刘总还是很厉害的能当老板的，哪一个不厉害说的，好像你很厉害似的我写代码比别人快”，男孩认真地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
“还有呢我的指甲长得比你快还有呢我的发际线比别人高呵呵，还有呢还有……你不是知道吗”，男孩身体动了动，气息喷在她的耳廓，语气变得暧昧。
“流氓”，女孩轻轻捶了他一下，脸颊发烫。
“程序员都是闷骚型的精辟……晚安晚安”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亲昵和安然。
呼吸声渐渐同步，像两条河流汇入同一片湖。
窗外城市的噪声渐渐低沉下去，房间里陷入一片彻底的宁静。
只有厨房里，那个没有完全关紧的用了多年的老旧水龙头，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滴答滴答滴答”清澈的水珠，以一种恒定而执拗的节奏，一滴，一滴，坠入不锈钢水槽的底部，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
像是在进行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