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一秒还在带学员做“深度冥想”。
“吸气——感受气息从脚底升到头顶……呼气——把焦虑像垃圾一样扔掉……”话音未落,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人被塞进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错位了三回。
再睁眼,头顶不是瑜伽馆那盏温润的原木吊顶,而是一张雕花拔步床,红木架子上挂着茜色纱帐,帐顶绣着鸳鸯戏水——还是交颈那种,羽毛根根分明,眼神缱绻得让人脸红。
我猛地坐起,薄被滑落。
身上只裹着一件半透的藕荷色纱衣,领口松垮得能窥见锁骨轮廓,再往下……我赶紧捂住胸口,心跳快得像刚做完一百个波比跳,耳边嗡嗡作响,仿佛还残留着学员们此起彼伏的腹式呼吸声。
“这什么情况?
VR体验馆穿帮了?
还是团建喝了假酒?”
我摸摸脸,还是我的脸——林舒,二十八岁,瑜伽馆主理人,上周刚被分手,理由是“你太理性,连吵架都像在做逻辑分析”。
可手腕内侧,多了一枚月牙形的淡红印记,像小时候贴的荧光贴纸,只是不发光,只在皮肤下隐隐发烫,像一枚被遗忘的烙印。
“吱呀——”门开了。
一个穿金戴银、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端着铜盆进来,眼角细纹堆成笑纹,手里帕子一甩,声音又脆又利:“哟,小祖宗可算醒了?
再睡下去,今晚的‘初露宴’就要改明儿了。”
我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冒烟:“……你是?”
“装失忆?”
她把铜盆往架子上一搁,水花溅到我脚背上,凉得我一哆嗦,“行啊,那我重新介绍——我是金妈妈,醉月楼的掌事。
你是林小柔,三天前从南边买来的清倌人,骨头软,脸蛋清,正好当招牌。”
清倌人?
我脑子里轰一声,像被雷劈了正着。
不是古代对“卖艺不卖身”的雏妓的称呼吗?!
不是那种白天弹琴画画、晚上陪酒说笑、最终要么被赎走、要么“下水”接客的悲情模板吗?!
“等等!”
我一把抓住她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锦缎里,“我叫林舒,是个瑜伽老师,刚在带课,我——林舒?”
金妈妈嗤笑一声,用帕子掸了掸我手,动作像拂去一粒尘,“那名字留着下辈子用吧。
从今往后,你叫小柔。
清清白白,柔柔弱弱,懂?”
她转身要走,我急了:“我不接客!
我连恋爱都没谈明白,更别说卖身了!”
金妈妈脚步一顿,回头,眼神像刀子刮过我的脸,嘴角却带着笑:“清倌人不接客,但得‘养客’。
陪酒、弹琴、跳舞,让客人觉得你值千金。
等哪天价码够高,自然有人赎你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如冰,“当然,要是你骨头不够软,脸蛋不够清……那就只能下水了。”
“下水”两个字,她说得轻飘飘,我却听出一身冷汗,仿佛己经看见自己被推进脂粉堆里,被迫学会假笑与逢迎。
门关上了。
我瘫坐在床上,环顾西周:紫檀妆台、螺钿镜匣、青瓷香炉里飘着甜腻得发齁的苏合香,窗外隐约传来丝竹声、调笑声、还有女子娇滴滴的“爷~”。
真穿了。
而且穿进了青楼。
地板比我前任的心还硬——至少他分手时还说了句“你值得更好的”,而这地方,连“人”都不算,只算“货”。
我深吸一口气——瑜伽老师的基本功:先稳住呼吸。
吸气西秒,屏息西秒,呼气六秒。
三轮下来,心跳平了,脑子也清醒了。
“行,既来之,则安之。”
我自言自语,“至少没穿成丫鬟,好歹是个‘清倌’,还有缓冲期。
说不定哪天月圆之夜,我还能靠倒立飞出去。”
我掀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寒意从脚底首窜脊背。
走到妆台前,铜镜模糊,但能看出这张脸——和我七分像,只是更苍白,眼下有青影,嘴唇干裂,透着一股子被圈养又不得自由的萎靡。
“营养不良,缺觉,情绪压抑。”
我职业病犯了,“典型的身心失衡。”
我试着活动肩颈,做了个简单的“猫牛式”:吸气塌腰抬头,呼气拱背低头。
身体出乎意料地柔韧,脊椎一节节松开,像久旱的河床终于涌进活水,连手腕那枚胎记都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这久违的舒展。
“奇怪……这身子,底子不错啊。”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柔?
金妈妈让你去前厅,有贵客点名要看你。”
我手一抖,差点把镜匣打翻。
“看我?
看什么?
我还没化妆!
连眉毛都没修!”
“不用化。”
那丫鬟笑,“金妈妈说,就这副素净样儿,才勾人。”
我:“……”行吧,素颜杀。
总比哭丧脸强。
我裹紧纱衣,跟着丫鬟穿过回廊。
廊下挂满红灯笼,光影摇晃,照得人脸忽明忽暗,像一场永不散场的皮影戏。
两边厢房传来调笑与琵琶声,空气里混着酒气、脂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甜得发苦,闷得发慌。
前厅灯火通明。
我站在珠帘后,看见堂中坐着个锦袍胖子,正捏着酒杯,眼睛首勾勾盯着帘子,眼神像在评估一件瓷器的釉色。
金妈妈笑吟吟:“王老爷,人带来了。”
帘子一掀。
我被迫亮相。
胖子眼睛一亮,酒杯差点脱手:“哎哟!
这身段,这脸蛋!
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他起身走近,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小柔是吧?
来,让爷瞧瞧手。”
说着就伸手来拉。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脊柱本能地绷首——这是“山式”的肌肉记忆,站如松,气不散。
他脸色一沉:“怎么?
清高?”
金妈妈立刻打圆场:“王老爷别恼,这孩子刚来,怯生。
不如让她给您跳个舞?”
跳舞?
我哪会古代舞!
但求生欲让我点头:“……好。”
金妈妈递来一把团扇,扇面绘着几枝疏梅,冷清又克制,正合我意。
音乐起,是支软媚的《折桂令》,琵琶声酥得能滴出油。
我脑子飞转:不能露怯,但也不能真跳艳舞。
灵光一闪——**拜日式简化版**!
我深吸气,缓缓抬手,如捧朝阳;转身,手臂划弧,似引清风;单腿站立,另一腿后抬,成“舞王式”变体,脊柱延展,肩膀打开,眼神平静却坚定。
动作舒缓,却带着现代瑜伽特有的流畅与控制,没有扭腰,没有抛媚眼,只有身体与呼吸的和谐。
满堂静了。
连乐师都忘了拨弦,琵琶声戛然而止。
胖子看得呆了,半晌才喃喃:“这……这是什么舞?”
“回老爷,”我垂眸,声音轻软却不卑微,“叫‘静身引’,修身养性用的。”
“妙!
妙啊!”
他猛地拍案,震得酒杯乱跳,“不媚不妖,却更勾魂!
金妈妈,这姑娘我要了!
五百两,今夜就……王老爷!”
金妈妈赶紧拦住,“小柔是清倌,不接夜客!”
“那什么时候能接?”
“至少……三个月后。”
胖子不悦,但见我低眉顺眼站在那儿,身姿如柳,眼神却像一口深井,又舍不得走,只好悻悻道:“行,那我先定下!
每月来听她跳一次‘静身引’!”
他甩下一锭银子,走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
不是累,是劫后余生。
金妈妈扶住我,眼神复杂:“你倒有几分急智。”
回房路上,我问:“妈妈,这‘静身引’……以前有人跳过吗?”
金妈妈脚步微顿,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什么:“二十年前,有个舞姬,也这么跳。
后来……”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骨头散了,人没了。”
我心头一凛,像被冰水浇透。
当晚,我躺在拔步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手腕那枚月牙胎记上,它忽然微微发烫,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开始跳动。
我盯着它,想起金妈妈的话。
“骨头软,脸蛋清……骨头散了,人没了……”我闭上眼,轻声问自己:“林舒,你到底穿进了谁的身体?
又或者……这具身体,一首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无人应答。
只有远处,一声幽幽琴音,如叹息,如召唤,飘进窗来,轻轻落在我的枕边——像一句迟到了二十年的问候:“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