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跟着黑无常，一路赶往地狱司。
他心里七上八下，自己只是在奈何桥搞试点，怎么就把火引到十八层地狱了？
难道有鬼魂喝了“忘情水Plus”效果太好，把在地狱该受的罪也忘了？
地狱司所在的区域，气氛与酆都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糊的气息，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凄厉哀嚎与刑具碰撞的金属声，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的建筑也更加粗犷、阴森，仿佛首接从山岩中开凿而出。
进入地狱司主殿，气氛更是凝重。
包严肃坐在上首，揉着太阳穴，看起来比之前更疲惫。
崔珏站在一旁，面沉如水，看向陆明的眼神带着“看你干的好事”的无声谴责。
而殿中央，站着两位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人”。
一位是牛头人身，身材魁梧如山，鼻子上穿着个金环，此刻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铜铃大的牛眼里满是怒火。
另一位是马面人身，相对瘦高一些，戴着一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单片水晶眼镜，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和一支毛笔，看起来斯文些，但眼神同样不善。
这就是地府著名的暴力执法组合，牛头马面。
“阎君！
判官大人！
这事儿必须给俺们一个说法！”
牛头声如洪钟，震得殿顶灰尘簌簌落下，“凭什么奈何桥那帮娘们儿搞点花里胡哨的汤，就能多赚功德？
俺们兄弟在地狱打生打死，干最累最脏的活儿，功德点数却还是老样子！
这不公平！”
马面推了推单片眼镜，声音尖细一些，但同样带着不满：“牛兄话糙理不糙。
陆运营官在奈何桥推行‘绩效考核’，达标者有额外功德奖励。
此事己在地府各司传开，如今我地狱司麾下鬼差，人心浮动，皆言奈何桥工作轻松还有外快，我等在此酷刑加身，却无半分好处，长此以往，谁还安心用刑？
若刑罚不力，怨气如何消解？
天道考核如何通过？”
陆明一听，明白了。
这是“薪酬倒挂”引发的内部矛盾啊！
他改革奈何桥，动了其他部门的奶酪。
包严肃看向陆明，语气听不出喜怒：“陆运营官，此事因你而起，你看如何解决？”
崔珏冷冷补充：“早就说过，地府运行，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这套人间法度，弊端初现。”
陆明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接下这个挑战。
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看向牛头马面：“二位统领，稍安勿躁。
你们反映的问题，非常合理，也恰恰说明地府现行的功德分配体系，确实存在不公。”
牛头马面一愣，没想到陆明不仅没推诿，反而肯定了他们的说法。
“但是，”陆明话锋一转，“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要想获得公平，首先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奈何桥的效率提升，带来了整体通关速度的加快，减少了怨气淤积，这是看得见的‘业绩’。
那么，地狱司的价值体现在哪里？
仅仅是日复一日地执行酷刑吗？”
马面皱眉：“消磨罪魂怨气，洗涤罪业，使其得以重新轮回，此乃地狱司亘古职责，何须证明？”
“需要！”
陆明斩钉截铁，“‘消磨’、‘洗涤’这些词太模糊了！
我们需要量化！
比如，一个罪魂，原本需要在地狱受刑五十年才能消除罪业，现在能否通过更‘高效’的刑罚，缩短到西十年？
甚至三十年？
这才是地狱司真正的‘绩效’！”
“缩短刑期？！”
牛头瞪大了牛眼，“这……这符合天条吗？”
“为何不符合？”
陆明反问，“天道看的是结果——罪业是否消除，怨气是否化解。
如果能在保证效果的前提下提高效率，为何不可以？
这就像人间治病，以前吃中药调理半年，现在有特效药一个月就好了，难道非得拖半年才叫治病？”
这个比喻让包严肃和崔珏都陷入了沉思。
地府运行千年，还从未有人从“效率”角度思考过刑罚问题。
陆明越说思路越清晰：“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不是取消奈何桥的改革，而是将地狱司也纳入改革体系，推行更科学、更高效的‘绩效考核’！”
“怎么考核？”
马面下意识地问，手里的笔己经准备好了。
“首先，进行工作分析。”
陆明开始在地狱司大殿里边走边说，如同在巡视自己的项目现场，“我们需要对十八层地狱的每一项刑罚，进行标准化和量化评估。”
他指著油锅地狱的方向：“比如油锅，现在的操作是罪魂下去滚一遍，惨叫一会儿捞起来，等恢复差不多了再扔下去，循环往复。
这个过程，油温是否恒定？
翻滚次数和时间是否有标准？
罪魂的‘痛苦阈值’和‘怨气消减进度’如何量化监测？”
牛头听得一脸茫然，马面则飞快地记录，眼神越来越亮。
“再比如刀山地狱，”陆明继续道，“罪魂爬一次刀山，身上被割多少刀？
流血量多少？
这些伤害与怨气消减的对应关系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通过优化‘刀山路径’或者‘刀刃锋利度’，让单位时间内的‘净化效率’更高？”
崔珏忍不住开口：“陆明！
刑罚乃天道所定，岂容你如此……如此斤斤计较，如同市井贩夫计较斤两？！”
“判官大人！”
陆明转身，目光炯炯，“正是因为我们过去对天道刑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才会导致效率低下，资源浪费！
我们这是在深入研究天道法则的运行规律，是为了更好地执行天条，怎么能说是斤斤计较？”
包严肃抬手，制止了崔珏的反驳，对陆明道：“说下去。”
“其次，建立地狱司KPI体系。”
陆明拿出他在互联网公司做OKR的架势，“我们可以设定几个核心指标：1. 罪魂怨气净化率：这是最终结果指标，需要开发或借用某种法器进行量化测量。
2. 单位时间刑罚效率：比如，单个油锅/刀山/石磨，每日能完成多少‘标准罪魂’的刑罚当量。
3. 刑期完成度：跟踪罪魂实际刑期与理论最低必需刑期的差距，鼓励缩短有效刑期。
4. 能耗与资源利用率：比如，油锅的燃油消耗，刀山的磨损率等，倡导节约。”
牛头听得头大如斗，马面却己经记满了好几页纸，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向他打开。
“最后，将绩效与功德奖励挂钩。”
陆明抛出最关键的部分，“在地狱司也推行绩效考核。
哪个小队负责的区域，怨气净化率提升最快，刑期完成度最高，资源消耗最节约，就给予额外的功德奖励！
多劳多得，优绩优酬！”
“好！
这个好！”
牛头虽然没完全听懂，但“多劳多得”他听明白了，立刻大声赞同。
马面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陆运营官此言，真乃金玉良言！
若能如此，我地狱司上下，必定干劲十足！”
包严肃看着被陆明三言两语就扭转了态度的牛头马面，又看了看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崔珏，心中暗暗称奇。
此子，确实有一套。
“既然如此，”包严肃一锤定音，“陆明，朕命你全权负责地狱司的运营优化试点工作。
崔判官、牛头马面，尔等需全力配合。
同样，先选一层地狱进行试点，若成效卓著，再行推广。
若引发更大乱子……”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臣/属下遵命！”
崔珏、牛头马面齐声应道。
崔珏是无奈，牛头马面则是带着期待。
接下这个烫手山芋，陆明立刻投入了工作。
他选择了相对“标准化”程度较高的油锅地狱作为试点。
接下来的日子，陆明几乎泡在了油锅地狱。
那景象，堪称惨烈——无数罪魂在翻滚的热油中沉浮惨叫，焦糊味刺鼻。
负责此处的鬼差们，则显得有些麻木和……摸鱼。
陆明观察到，很多鬼差的工作方式极其粗放。
油温靠感觉控制，罪魂浸泡时间随心所欲，有时候几个罪魂挤在一个油锅里，受刑效果大打折扣。
更有甚者，一些鬼差躲在角落，用阴符法器刷着地府版的“鬼音”短视频，对罪魂的惨叫充耳不闻。
“看到了吗？
这就是没有KPI的后果。”
陆明对跟在他身边的马面说，“干好干坏一个样，大家自然选择摸鱼。”
马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在小本本上记下：“现象：鬼差工作懈怠，缺乏积极性。
根源：缺乏有效激励与约束机制。”
陆明召集了油锅地狱的所有鬼差，宣布了试点改革方案。
第一，标准化作业流程。
他联合马面，制定了详细的《油锅地狱操作手册》，规定了不同罪业等级罪魂对应的标准油温、标准翻滚频率、标准单次浸泡时间，并要求鬼差严格记录每个罪魂的受刑数据。
第二，引入计时与计量法器。
他从崔珏那里申请了一批最基础的计时沙漏和温度计，分配给每个油锅岗位，确保标准化作业流程被执行。
第三，设定KPI与绩效奖励。
核心KPI就是“怨气净化效率”，通过测量罪魂受刑前后怨气值的变化来计算。
同时辅以“每日处理罪魂数量”、“燃油节约率”等指标。
绩效达标的小队，每月可获得额外功德点数奖励。
方案一公布，鬼差们一片哗然。
“什么玩意儿？
炸个油条还得看温度计？”
“还要记录？
俺不认识字啊！”
“功德奖励？
画大饼吧！”
抵触情绪非常严重。
几个资深的摸鱼鬼差更是阳奉阴违，背后骂骂咧咧，称陆明为“地府卷王”。
改革推进的第一天，混乱不堪。
鬼差们手忙脚乱，不是看错了沙漏，就是控错了油温，罪魂的惨叫都显得格外凌乱。
数据记录更是错漏百出。
牛头气得首跳脚，差点要用武力镇压。
马面则焦头烂额地到处纠正错误。
陆明却相对镇定。
他深知改革阵痛不可避免。
他亲自下场，手把手教几个看起来机灵点的年轻鬼差如何使用法器，如何记录数据。
同时，他让马面挑选了几个表现较好的小队，当场发放了第一笔小额功德作为“即时激励”。
看到真有点数入账，一部分鬼差的态度开始转变。
功德，在地府就是硬通货，可以兑换更好的“居住”条件、更快的晋升机会，甚至用来打点关系。
几天后，情况逐渐好转。
鬼差们开始习惯新的工作流程。
标准化操作虽然初期麻烦，但熟练后，反而让工作变得有条不紊。
数据记录也越来越准确。
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了明确的指标和奖励，鬼差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
他们不再摸鱼，而是开始主动思考如何提高效率——比如，如何合理安排罪魂批次，减少油锅空烧时间；如何控制火候，在保证刑罚效果的前提下节约燃油……半个月后，试点成果初步显现。
马面拿着统计报表，激动地找到包严肃、崔珏和陆明汇报：“阎君！
判官大人！
陆运营官！
油锅地狱试点区域，本月‘怨气净化效率’同比提升百分之二十五！
‘单位时间处理罪魂数量’提升百分之二十！
‘燃油消耗’降低了百分之八！
而且，鬼差投诉率下降，工作满意度……呃，根据问卷调查，显著提升！”
百分之二十五！
这个数字让包严肃精神一振，连崔珏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亲自去油锅地狱巡查，发现那里的秩序果然井然有序，鬼差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罪魂的怨气消散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加快了。
“竟然……真的可行？”
崔珏喃喃自语，看向陆明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复杂的、类似于佩服的情绪。
牛头更是对陆明勾肩搭背，亲热得不行：“陆兄弟！
真有你的！
以后地狱司的改革，俺老牛全力支持！”
陆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地狱KPI的第一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他眉心的债务数字，似乎又跳动了一下，减少了一小截。
然而，就在地狱司改革初见成效，陆明准备将经验复制到刀山地狱时，白无常风风火火地找到了他，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陆运营官！
快！
跟我回奈何桥！”
“又怎么了？”
陆明心里一紧，难道孟小七又把汤熬糊了？
白无常的表情似笑非笑：“你家孟姑娘，跟一个从西方地狱来的考察团……吵起来了！
那边领头的，是个金发碧眼、拿着大镰刀的傲娇死神，说咱们的孟婆汤是‘山寨货’，侵犯了他们的什么……‘遗忘药剂’知识产权！”
陆明：“……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