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聿带着林楚楚踏入她画室的那一刻，苏晚正为画架上那幅《新生》点上最后一笔。
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息。
那是独属于她的味道，是她的世界。
现在，这个世界被两个不速之客侵犯了。
林楚楚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辜和怯弱。
她紧紧挽着沈聿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要贴上去。
“阿聿，这里好漂亮啊，这就是嫂子的画室吗？”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像裹着蜜的棉花糖，甜得发腻。
“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嫂子不会生气吧？”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很快松开。
他拍了拍林楚楚的手，语气里带着安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别多想，晚晚不是小气的人。”
他说着，目光投向画架前的苏晚，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晚晚，楚楚刚回国，对你这里好奇很久了，我带她来看看。”
苏晚缓缓放下画笔，动作优雅而从容。
她没有看沈聿。
她的目光，落在了林楚楚那双看似纯净，实则充满挑衅和审视的眼睛上。
她笑了。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冰冷的笑意。
沈聿愣住了。
他预想过苏晚可能会有的任何反应——冷漠、质问，甚至是大吵大闹。
唯独没有想到，她会笑。
而且笑得如此……灿烂。
“嫂子，你笑什么呀？”林楚楚的身体往沈聿身后缩了缩，仿佛被苏晚的笑容吓到了，“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走。”
她说着要走，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足以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果然，沈聿立刻将她护在身后，看向苏晚的眼神带上了责备。
“晚晚，你这是什么态度？楚楚她身体不好，你别吓着她。”
苏晚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身体不好？
身体不好，所以能半夜三更给有妇之夫发暧昧信息？
身体不好，所以能穿着“不小心”和他买的情侣款，在他朋友圈下面发一张只有他们两人看得懂的合照？
身体不好，所以今天能堂而皇之地踏入她苏晚最私密、最珍视的画室？
这些，沈聿都知道。
但他选择了纵容，选择了默许。
因为林楚楚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心口的朱砂痣，是他不敢触碰的“妹妹”。
而她苏晚，不过是结婚三年的妻子，是那个理应大度、理应懂事的背景板。
“我吓着她了？”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她一步步从画架后走出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又决绝。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沈聿的心上。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眼前的苏晚，和他印象里那个温婉顺从的妻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穿着简单的丝质衬衫和阔腿裤，身上沾着几点颜料，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看他时的温柔缱绻，而是淬了冰的利刃，锐利得让他不敢直视。
“沈聿，”苏晚站定在他们面前，清晰地叫着他的全名，“你带她来，经过我同意了吗？”
沈聿的脸色沉了下来。
“苏晚，你别无理取闹。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带个朋友回来参观一下怎么了？”
“你的家？”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笑出声，“沈聿，你是不是忘了，这栋别墅，包括这个画室，是我婚前的个人财产。”
“房产证上，写的是我苏晚一个人的名字。”
“法律意义上，这里，跟你没有一分钱关系。”
空气瞬间凝固。
沈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结婚时，苏家就这一个女儿，苏父怕她受委屈，直接全款买下这栋别墅做陪嫁，只写了苏晚的名字。
三年来，苏晚从未提过这件事，家里的开销也多是她动用自己的积蓄。
沈聿习惯了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几乎要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
现在，这块遮羞布被苏晚毫不留情地扯了下来。
林楚楚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她拉着沈聿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
“阿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这里是嫂子的私人地方……我们快走吧，别让嫂子为难了。”
好一记以退为进。
沈聿心里的那点愧疚，瞬间被怒火取代。
他觉得苏晚是在故意让他难堪。
“苏晚！你够了！楚楚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冲我来就行了，何必说这些话刺伤她？”
“刺伤她？”苏晚的目光终于从沈聿脸上移开，转向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林小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不知道这画室是我最重要的地方？”
“你不知道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他上周出差，骗我说给客户带礼物时买的吗？”
“你不知道你们昨晚看的午夜场电影票根，还躺在他西装口袋里吗？”
苏晚每说一句，林楚楚的脸色就白一分。
沈聿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他以为苏晚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调查我？”沈聿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不需要调查。”苏晚的语气很淡，“一个不爱你的男人，破绽多到我不想看都难。”
她说完，转身走向一旁的书桌。
拉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几张A4纸。
然后，她走回来，将那几张纸，轻轻放在了林楚楚面前的茶几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一片羽毛。
“既然你这么喜欢他，而他又这么心疼你，”苏晚看着林楚楚，眼底的笑意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一种怜悯的温度，“那我就成全你们。”
沈聿和林楚楚同时低头看去。
只见那几张纸的最上方，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五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沈聿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脸上血色尽失，满是不可置信。
“苏晚，你……你疯了？”
苏晚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林楚楚，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林小姐，看清楚了吗？净身出户。”
“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说完，她嘴角的笑容彻底绽放。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明亮的笑。
仿佛压在心头三年的巨石，终于在这一刻，轰然落地。
而沈聿，还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和他身边那个瞬间僵硬的林楚楚，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直以为，苏晚爱他入骨，离不开他。
他以为，无论他做什么，她最终都会选择原谅。
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才敢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
他从没想过。
苏晚会不要他。
更没想过，她会准备得如此……周全。
协议书的落款处，苏晚的签名已经签好，笔锋凌厉，没有丝毫犹豫。
签署日期，是两周前。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沈聿的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苏晚，你把话说清楚！”
沈聿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微微发颤，他一把抓起那份离婚协议书，纸张在他手里被捏得变了形。
“就因为这点小事？你要离婚？”
“小事？”苏晚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她抬起眼，直视着沈聿的眼睛。
“沈聿，你带着你的‘好妹妹’，踏进我的画室，用你骗我说是给客户买礼物的钱给她买裙子，用你撒谎说加班的时间陪她看电影。”
“你管这个，叫小事？”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一把把小锤，敲在沈聿的神经上。
沈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憋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苍白的辩解。
“我和楚楚只是朋友！她刚回国，一个人很可怜，我只是多照顾她一下！”
“阿聿……”林楚楚适时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的……嫂子，你千万不要和阿聿哥离婚，我……我以后再也不见他了，我马上就走！”
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那双含泪的眼睛，却越过沈聿的肩膀，带着一丝隐秘的胜利，看向苏晚。
她在赌。
赌苏晚和以前一样，会被沈聿的呵斥吓住，会被她这副可怜相逼得让步。
可惜，她赌错了。
苏晚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沈聿，收起你那套说辞吧，我听腻了。”
苏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厌倦。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需要你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
“什么样的朋友，会在你妻子生日那天，一个电话叫你过去陪她，而你真的就抛下我去了？”
“什么样的朋友，会让你把我亲手给你织的围巾，转手送给她？”
苏晚每说一件，沈聿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这些事，他都以为苏晚不知道。
他以为她神经大条，以为她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在忍。
“你……”沈聿喉咙发干，“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
“说？”苏晚笑了，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没说过吗？”
“我提醒你，和其他异性保持距离，你说我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我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说你在开会，可你的助理告诉我，你陪林小姐去医院了。”
“我看到你车里的女士香水，你骗我说是客户不小心落下的，可那款香水，是林楚楚最喜欢的‘白茶’。”
“沈聿，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是你自己，一次都没有珍惜。”
苏晚的目光平静如水，却让沈聿感到一阵窒息。
他一直以为，他把苏晚牢牢地掌控在手心。
现在才发现，他才是那个被看得一清二楚的小丑。
所有的谎言和借口，在她的平静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苍白。
“不……不是这样的……”沈聿有些语无伦次，“晚晚，你听我解释……”
“够了。”
苏晚打断他，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不想再听任何解释。”
她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带着你的林小姐，从我的地方，滚出去。”
“滚出去”三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沈聿的脸上。
结婚三年，苏晚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他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苏晚！你别太过分！我是你丈夫！”
“很快就不是了。”苏晚淡淡地提醒他，“协议签了，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照顾你的‘好妹妹’，不用再两头欺瞒，多好。”
“我不会签！”沈聿几乎是吼出来的，“我不同意离婚！”
他不能离婚。
他无法想象没有苏晚的生活。
没有她打理好家里的一切，没有她温热的饭菜，没有她看似平淡却无处不在的关心。
更重要的是，一旦离婚，他就要从这个他住了三年的舒适的“家”里搬出去。
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大部分资金都投了进去，根本没多少积蓄。
离开苏晚，他连个体面的住处都找不到。
“同不同意，不是你说了算。”苏晚的眼神冷得像冰，“沈聿，我劝你体面一点。在协议上签字，我们好聚好散。”
“如果你非要闹上法庭，我奉陪到底。”
“不过，到时候需要呈堂的证据，可能就不止你和林小姐看电影、买裙子这么简单了。”
她的话里带着明显的威胁。
沈聿心头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她还知道什么？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
林楚楚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哭哭啼啼地扯着沈聿，“阿聿哥，我们走吧，嫂子在气头上，我们改天再来跟她解释……”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压抑和难堪的地方。
苏e晚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剥她的皮。
沈聿还在犹豫，他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尖锐的***在寂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
是他的母亲。
他下意识地想挂断，但苏晚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接吧，或许，妈能劝你想通呢。”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沈聿咬了咬牙，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他母亲尖锐而急切的声音，大到连一旁的苏晚都能隐约听到。
“阿聿！你是不是又惹晚晚生气了？我刚刚听张阿姨说，你们在吵架？你赶紧给我好好跟晚晚道歉！你这个混小子，是不是忘了下个月公司融资的事情，还要靠你岳父牵线搭桥！”
沈聿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晚，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慌乱。
他怎么忘了这件事！
公司最重要的A轮融资，投资方是他岳父苏建国的老战友。
这段时间，苏建国一直在中间帮忙周旋，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就等下个月签约。
如果这个时候和苏晚离婚……
后果不堪设想。
沈聿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着苏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
他以为他拿捏住了苏晚，却没想到，他自己的命脉，也握在苏家的手里。
电话那头，沈母还在喋喋不休地训斥着。
“我告诉你沈聿，你岳父就晚晚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别说融资了，你爸能打断你的腿！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哄好晚晚！”
沈聿握着手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苏晚，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苏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沈聿，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小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