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三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襄阳城头的旌旗在滚烫的热浪中蔫垂着,像是被无形的手抽走了筋骨。
牛富站在樊城瓮城的箭楼前,望着江对岸蒙军大营里升起的狼烟,喉结动了动。
他腰间佩着的铜符印着"荆湖制置使司"六个篆字,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光。
"将军,蒙军水师有动静了。
"副将赵青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指着江面。
只见数十艘蒙军战船正缓缓驶出港口,船头挂着的牛皮筏子浸透了水,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黑光。
牛富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蒙军新造的"水帘战船",船体覆盖着浸湿的牛皮,箭矢难入,火攻无效。
"传令苏娘子,把她的火龙车推上城头。
"牛富的声音像铁锤砸在石板上。
他转身望向城内的工坊,那里正腾起滚滚黑烟,火器匠人苏娘子带着十几个工匠,将猛火油倒入陶罐,罐口塞着引信,这是他们改良的"火药箭"。
此时蒙军战船己逼近宋军水寨,忽鲁木的商船混在战船中,船头架起***炮,炮口对准宋军楼船。
忽鲁木站在船尾,手中把玩着那支刻字箭簇,箭头在日光下闪着蓝芒——这是掺了西域毒矿的狼牙箭,见血封喉。
"放箭!
"蒙军万夫长一声令下,箭雨如蝗虫群扑向宋军战船。
牛富抓起神臂弩,三矢连发,箭矢穿透牛皮筏子,带着血珠钉进蒙军船舱。
但宋军很快发现,这些箭簇上涂着某种黏液,伤口溃烂极快。
"是尸毒!
"随军郎中尖叫着。
牛富的瞳孔里映出江面漂来的浮尸,那些尸体肿胀发紫,有的还穿着宋军服色。
他猛然想起三年前大理国覆灭时,蒙军曾用此法攻城。
正当宋军慌乱时,苏娘子的"火龙车"隆隆驶上城头。
二十辆木制小车,每车载着十口陶罐,罐口引信滋滋作响。
苏娘子亲自点燃引信,火光冲天而起,陶罐如爆竹般炸开,猛火油带着烈焰扑向蒙军战船。
江面瞬间变成火海,蒙军水师死伤惨重。
"好个苏家娘子!
"牛富喝彩道。
但他很快发现,蒙军战船开始有序撤退,而江对岸的蒙军大营里,***炮的轰鸣声突然密集起来。
牛富心头一紧——这是总攻的信号。
夜色降临时,蒙军发动了夜袭。
张弘范亲自率领敢死队,乘着夜色泅渡汉江。
他们身着浸透鱼油的皮甲,悄悄摸上樊城码头。
牛富正带着亲兵巡防,忽然听见木桩断裂声。
"有奸细!
"他抽出佩刀,刀光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十几个黑影从江中窜出,为首的正是一身宋军服饰的耶律成。
牛富的刀砍在耶律成肩头,却听见对方用契丹语骂道:"该死的***走狗!
"牛富愣住了。
耶律成趁机滚进江中,江面泛起一片血红。
牛富捡起耶律成遗落的腰牌,上面刻着"大宋忠义军"字样。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蒙军的离间计。
此时蒙军主力己突破水门,樊城陷入混战。
牛富带着残部退守瓮城,却见张弘范站在城下,手中举着个包裹。
月光下,包裹里的物件泛着银光——那是牛富三年前送给张弘范的临安书院信物,一块刻着"同窗共砚"的玉佩。
"牛兄,降了吧。
"张弘范的声音带着沙哑,"忽必烈大汗许诺,保你全家性命。
"牛富的刀尖垂下半寸,又猛地抬起:"张弘范,你可知这襄阳城下埋着多少大宋儿郎的尸骨?
"他忽然想起少年时在书院,两人曾共读《春秋》,张弘范曾说:"男儿当以天下为己任。
"城头忽然传来苏娘子的尖叫。
牛富转头望去,只见苏娘子浑身是血,正抱着个燃烧的陶罐冲向蒙军的***炮。
炮声轰鸣,她的身体在火光中炸成碎片,但***炮的引信也被点燃,蒙军阵地陷入一片火海。
"苏娘子!
"牛富目眦欲裂。
他挥刀冲向张弘范,两人战作一团。
刀光剑影中,牛富看见张弘范腰间挂着的箭囊里,赫然露出那支刻字箭簇——正是陈三郎在汉江捕到的那支。
此时陆文忠带着援军赶到,蒙军开始撤退。
牛富站在城头,望着江对岸的火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转头望去,只见陈三郎浑身是血,怀中抱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耶律成用生命换来的情报——蒙军即将发动总攻,目标首指襄阳粮仓。
"将军,这是……"陈三郎的声音颤抖着。
牛富接过竹筒,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脸色骤变。
竹筒里除了情报,还有半块玉佩——正是他送给张弘范的那块,"同窗共砚"西个字在火光下泛着血色。
牛富忽然想起三年前临安书院的那个春天,桃花灼灼,张弘范指着地图上的襄阳城说:"若有一天***南下,我当守此城至最后一兵一卒。
"如今桃花依旧,人面全非。
他握紧刀柄,听见江风送来蒙军大营的号角声,那声音像野兽的呜咽,在夜空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