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血腥气像浸透了锈铁的浓汤,黏腻地附着在鼻腔深处。
顾九娘拽着林厌秋在蜿蜒甬道中疾行,石壁上嵌着的人面灯吐着惨绿火苗,少年惊恐地发现,那些灯座竟是真人头骨雕成,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幽火,下颌骨随着油脂滴落的节奏开合,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他们用活祭的尸油点灯。
"顾九娘察觉他的颤栗,嘴角扯出冷笑,指尖划过石壁上斑驳的血痕,"南疆巫教的邪术,可比你师父那些玄之又玄的阵法实在得多。
"林厌秋猛地甩开她的手,腕间的旧伤在剧烈动作中崩裂:"你究竟是谁?
为何对我师父的事如此清楚?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铁链绞动的轰鸣,仿佛巨兽在深渊中苏醒。
顾九娘掐诀点燃符纸,幽蓝火光中浮现出青铜闸门,门环是两只缠绕着蛇形纹路的鬼手,掌心分别嵌着北斗与南斗星图,星位上的宝石泛着诡谲的红光。
"二十年前天机阁覆灭,苏沉舟带着《连山易》残卷出逃。
"她将腰间玉佩按在北斗星图中央,玉佩与星图接触的刹那,整个地道都回荡起青铜震颤的嗡鸣,"我受人之托,在此等了十七年。
"闸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林厌秋怀中的青铜残片突然飞旋而出,与门后某处传来的吸力遥相呼应。
耀眼金光中,数百块青铜碎片从西面八方汇聚,悬浮成浑天仪的形状,中央位置恰好缺失他手中的残片。
顾九娘的重瞳泛起血色,指尖掐出的法诀在空气中留下血痕:"原来...竟是你..."大地突然剧烈震颤,上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碎石如雨点般落下。
林厌秋抬头望去,只见闸门之外,那个持金错刀的书生正劈开最后一名药人,刀锋上的血珠在火光中如红宝石般璀璨。
他的衣摆己被鲜血浸透,却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深刻的刀痕。
"带他走!
"顾九娘厉声喝道。
阴影中闪出西名药人,他们肌肤泛青如腐尸,动作却快如鬼魅。
两个药人扑向追兵,利爪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剩下两个架起林厌秋就往密室深处狂奔。
少年回头时,正见顾九娘扯开襦裙,腰腹间赫然纹着与青铜残片相同的星图,七处要穴插着寒光凛凛的陨铁长钉。
"告诉云梦泽..."她咬破舌尖,血雾在半空凝成古老符咒,陨铁长钉随着法诀震动,"紫薇己亮,九星归位!
"书生挥刀劈开扑来的药人,却见顾九娘周身爆出冲天血光。
七枚陨铁长钉离体飞射,与金错刀相撞迸出串串火星。
借着这片刻阻滞,林厌秋被药人推进暗河,冰凉的河水瞬间吞没了所有声响,只余顾九娘最后的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带着解脱与决绝的意味。
再次睁眼时,林厌秋躺在一叶扁舟上。
撑船的老叟披着蓑衣,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下巴上花白的胡须。
两岸青山在暮色中如巨兽匍匐,嶙峋的怪石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船头灯笼的光晕里,水面漂浮着惨白的花瓣,正是南疆特有的尸香魔芋,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荧光,在水波中划出妖异的轨迹。
"醒了?
"老叟的声音沙哑如锈刀磨石,船橹在水中划出细碎的涟漪,"过了鬼见愁,就算阎王也追不上来了。
"林厌秋下意识摸向胸口,玉佩与乌木匣都在。
打开匣子,发现多了张泛黄的羊皮卷,上面用朱砂绘着连绵山脉,某处山谷标着燃烧的星辰图案,下方有行极小的字:七月十五,九星连珠。
他指尖抚过朱砂痕迹,发现墨迹尚未完全干透,似乎是刚刚绘就。
舟行至激流处,老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腥甜的血气弥漫在空气中。
林厌秋心头一震——这气味与师父常喝的蛇胆酒极其相似。
他正欲开口,却见老叟后颈有块铜钱大的胎记,呈北斗七星状排列,与师父醉酒时念叨的"七星印"分毫不差。
"前辈也是天机阁......"话音未落,船橹猛地横扫而来。
林厌秋慌忙后仰,三支乌羽箭擦着鼻尖钉入船舱。
抬眼望去,两岸峭壁上数十名黑衣人正壁虎般游移,手中劲弩连发不绝,箭矢在灯笼光中划出森冷的弧线。
老叟甩掉蓑衣,露出满背的星宿刺青,每颗星辰都像是用鲜血绘成。
他双掌拍向水面,激流骤然倒卷成墙,将箭矢尽数吞没。
林厌秋怀中的玉佩再度发烫,这次他清晰看到玉佩上的陨铁纹路正在重组,拼出陌生的星宿排列,仿佛有星辰之力在体内流转。
"进洞!
"老叟一声低喝,小舟如离弦之箭冲进瀑布后的洞穴。
在黑暗吞噬视野的刹那,老叟突然抓住林厌秋的手腕,枯槁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划动,竟是以指为笔传授某种功法。
少年浑身剧震,无数星图在脑海中炸开,最终汇聚成三个血淋淋的大字:活下去。
黑暗中传来机括声,老叟将他推进狭窄的石缝。
林厌秋蜷缩在岩缝里,看着老叟跃向深潭,满背的星宿刺青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下一刻,爆炸声震耳欲聋,碎石纷飞中,他瞥见那些黑衣人袖口的火焰莲花纹样——与金刀卫书生身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水流声渐渐掩盖了一切,林厌秋抱紧怀中的乌木匣,羊皮卷上的燃烧星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等着他,而他必须活下去,为了师父的遗愿,为了顾九娘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也为了老叟以血为引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