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落在眉间时，白烬尝到了咸涩的锈味。
苏淮夜的唇比深渊的雾还冷，可渡过来的气息却是烫的。
她听见锁链寸寸崩裂的声响，听见焦尾琴弦根根断裂的哀鸣，最清晰的却是自己胸腔里那盏长明灯在疯狂跳动，仿佛要挣脱骨肉的囚笼。
"你......"苏淮夜突然推开她，踉跄着撞上水晶棺。
他心口被灯焰灼烧的伤口泛着金光，那些翻涌的黑雾正化作龙形图腾缠绕周身，"竟然真的......"白烬抬手按住狂跳的心灯，方才涌入的记忆还在灼烧识海。
三千年前红烛高照的婚房里，苏淮夜用陌刀割开掌心将血滴入合卺酒，神女笑着饮下时说："以龙血为盟，往后你可甩不掉我了。
"此刻那些血正在她经脉中奔涌。
白烬看着自己掌心浮现的龙鳞纹，突然轻笑："原来共生契要这样解。
"苏淮夜猛地抬头，眼底血色尚未褪尽："你早就......""在碰到婚书残卷时，就看到结契的方法了。
"白烬指尖抚过焦尾琴断裂的琴弦，青丝弦突然自发缠上她手腕，"当年你用陌刀破开封印救我，如今我用长明灯烧穿枷锁还你，很公平。
"水晶棺突然发出嗡鸣。
白烬转身的瞬间，棺盖轰然开启，凛冽寒气中浮起盏琉璃灯。
灯芯是枚冰晶凝成的朱砂痣，正与她眉间印记遥相呼应。
"原来最后一缕魂魄藏在这里。
"苏淮夜的声音裹着冰碴，"他们倒是会选地方。
"白烬伸手欲取，却被突然袭来的剑气逼退三步。
大长老的虚影自琉璃灯中浮现，拂尘扫过之处冰霜蔓延："孽徒！
竟敢毁坏镇魔封印！
""师父？
"白烬怔怔望着虚影额间金印，"不，你是......初代守灯人？
"虚影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
白烬浑身剧颤，看到三千年前的神女跪在祭坛上，亲手将自己的七情六欲抽离魂魄。
初代长老捧着琉璃盏接住那滴情泪："从此您便是无情无欲的长明灯主，魔尊自有后人镇压。
""原来连爱恨都是算计。
"白烬笑着咳出血，腕间青丝弦突然暴长，"那这三千年的轮回算什么？
笑话吗？
"苏淮夜的陌刀架住劈向白烬的天雷："现在哭还早了点。
"他刀锋翻转割破自己手掌，龙血滴在琉璃灯上竟燃起黑焰，"看清楚，你们供奉的圣物到底是什么。
"琉璃在火焰中褪去伪装，露出森森白骨。
那根本不是灯盏，而是半截指骨雕成的器皿，灯芯处的朱砂痣正渗出暗红血珠。
"用神女的指骨盛放情魄，真是好手段。
"苏淮夜的刀尖挑破虚影，"难怪每次轮回都会爱上同一个人，你们在她魂魄里种了蛊。
"白烬突然想起历代守灯人典籍中的记载。
每位继任者都会在十八岁那年突然痴迷琴艺，都会在月圆夜对着禁地方向落泪，原来不是宿命，是早就刻进魂魄的诅咒。
水晶棺突然闭合。
白烬察觉脚下阵法启动时己经晚了，七十二根销魂钉破土而出，棺椁化作囚笼将两人笼罩。
琉璃灯中的虚影发出叹息："当年没能彻底炼化神女，如今正好用魔尊的血......""小心！
"苏淮夜旋身将白烬护在怀中。
销魂钉穿透他后背的刹那，白烬听见血肉烧灼的声响。
那些钉子上刻着镇龙纹，是专门对付龙族的凶器。
"真是......老套的手段。
"苏淮夜咳着血笑起来，指尖却温柔地擦去白烬眼尾泪珠，"上次用诛仙阵，上上次用困龙钉，这次......"白烬突然握住没入他心口的销魂钉。
长明灯焰顺着手臂蔓延，竟将镇龙纹烧成灰烬："这次他们忘了，灯芯早己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苏淮夜眼底闪过惊诧。
白烬趁机咬破舌尖吻上去，带着灯焰的血渡入他口中。
那些贯穿身体的销魂钉突然剧烈震颤，化作赤金流沙涌入琉璃灯。
"你何时学会的焚天诀？
"苏淮夜握住她渗血的手腕。
"在看见婚书的时候就知道了。
"白烬扯开染血的衣襟，心口灯焰中浮出半枚龙鳞，"当年神女抽离情魄前，把最重要的东***进了婚书。
"苏淮夜抚上那枚逆鳞的手在发抖。
这是龙族求娶时赠予爱人的信物，失去逆鳞者将永世不得化龙，他以为早在诛仙台受刑时就毁去了。
水晶棺的裂缝中透进天光。
白烬突然将逆鳞按进他心口，趁着封印松动拽他冲出囚笼："别回头！
"身后传来琉璃炸裂的巨响。
白烬在疾风中回头，看见万千魂灯如流星坠落，每盏灯熄灭时都传来女子解脱的叹息。
腕间青丝弦发出幽光，指引他们冲向深渊东侧。
"你要带我去哪？
"苏淮夜反扣住她渗血的手。
"去拿回真正的东西。
"白烬眼底燃着青色灯焰，"既然三千年前他们用假婚书骗神女殉道，那我们就去把......"话未说完，前方雾气突然散尽。
白烬望着映入眼帘的景象，喉间仿佛塞了冰雪。
九重锁链封锁的断崖边，焦尾琴安静地躺在祭台上。
而琴身两侧各有一盏长明灯，灯芯分别是跳动的朱砂痣与龙血珀。
"原来在这里。
"苏淮夜的陌刀发出嗡鸣，"当年我亲手折断的琴。
"白烬走近才发现琴尾刻着细小铭文。
指尖抚过那些凹凸的痕迹时，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让她跪倒在地——"阿夜，见字如晤。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又骗了你。
别去九霄门寻我，那盏长明灯里......"后面的字被血迹覆盖。
白烬突然头痛欲裂，零碎的画面如利刃刺入脑海：神女在婚书上写下绝笔信，将真正的琉璃灯藏进琴身，最后用青丝弦勒住自己脖颈......"别看！
"苏淮夜捂住她眼睛的手冰凉刺骨，"他们用断魂术封了记忆。
"白烬却挣开他的手。
她颤抖着拨动残余的琴弦，在《长相守》破碎的音符里，终于看清神女自戕前的最后一幕——婚房的地面上用血画着逆转阵法，神女心口插着半截龙角，那是苏淮夜当年送她的聘礼。
阵法中央悬浮的并非长明灯，而是裹着婴孩襁褓的琉璃罩。
"这是......"白烬踉跄着扶住琴台。
苏淮夜的陌刀突然劈向虚空。
刀光斩碎的幻象背后，真正的祭坛显露真容：三千盏魂灯结成星斗大阵，每盏灯下都压着片龙鳞，而阵眼处蜷缩着具小小的骸骨。
"原来如此。
"苏淮夜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抽我的龙鳞不是为了加固封印，而是为了......""养魂。
"白烬接住飘落的一片龙鳞，上面还残留着熟悉的温度，"用父精母血温养残魂，这具骸骨至少被滋养了千年。
"焦尾琴突然发出悲鸣。
白烬腕间青丝弦自发缠住骸骨的手腕，在碰到那截焦黑的小臂时，她突然听到婴儿啼哭。
苏淮夜的陌刀掉在地上。
这位曾踏平魔域的尊者此刻竟在发抖，他伸手想碰骸骨又缩回，最后扯下颈间龙纹佩按进阵眼。
星斗大阵骤然亮起。
骸骨心口浮现微弱的金光，白烬看清那是什么后，终于落下泪来——金光里裹着粒莲子大小的朱砂痣，与她和神女的一般无二。
"他们抽走神女的情魄不是怕她动情......"白烬按住绞痛的心口，"是怕她发现孩子还活着。
""或者说，半活着。
"苏淮夜划破手掌将龙血注入阵法，"龙族与神族的混血本不该存世，这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话未说完，整个深渊突然地动山摇。
白烬看见骸骨上方浮现出星盘虚影，七十二道命线中有七十一根早己断裂，唯剩最后一根缠在她腕间。
"快斩断！
"苏淮夜突然厉喝，"他们在用你的命续......"己经晚了。
白烬眼睁睁看着命线没入心口，长明灯焰暴涨三丈。
她听见识海中响起初代长老的声音："养魂千年，终得圆满。
请神女归位——"剧痛袭来的瞬间，白烬最后看到的是苏淮夜破碎的瞳孔。
他的陌刀穿透她心口的长明灯，而琉璃罩中的婴孩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