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月 26 日是江小年 19 岁以来最开心的日子,报到前一天,因为路途遥远,他背着简单收拾的几件衣服和随身用品,统共一个大包,就挤上了开往南方的绿皮车!
没钱买坐票,一路上江小年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回躲避着乘务员的查票,车厢太过拥挤,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呵斥声,还有打牌因为出牌的争论声,让江小年头晕目眩,并且夹杂着各种味道,泡面味、汗味、烟味,甚至还有一股幽幽地脚臭味。
一个窄窄的卖货小推车不时从人群中穿过,吆喝着“香烟、矿泉水……面包、火腿肠……”
这是江小年第一次出远门,这一切对他充满了浓厚的吸引力,“原来去南方的人这么多啊?他们是去走亲戚还是打工,又或者跟他一样去上学?……”
让他无限遐想
将近 24 小时的车程就在他新鲜且眩晕感中匆匆度过,下了车跟着车站的大军顺利挤出了车站,这一刻,呼吸着南方略带着潮湿的空气,他满脑子都是兴奋!
江小年的家在北方靠近秦岭的小山沟里,一间简陋的房子,东西两个屋!
爷爷奶奶在东屋,他和弟弟在西屋,爸妈常年在外打工,生下他不满一岁就扔给了两位老人,四年后,弟弟同样被留在了老家。不过,弟弟是跟在爸妈身边待到快上幼儿园才回的老家。
奶奶还在的时候,兄弟俩还是很幸福的。
春天,奶奶会给两个孙子做榆钱饽饽,会上山把野生的香椿掐尖摘下来炒鸡蛋吃。到了五月,漫山遍野的槐花吸引着养蜂人前来驻扎一阵子,这时奶奶便会拿着小罐子向养蜂大叔讨一罐子蜂蜜回来。因为他们也会到当地人家里打水,所以彼此关系还是很融洽的。
这一小罐蜂蜜是两个孩子整个夏天的零食,省着点吃能吃到秋天!
秋天的到来是大人也是孩子最忙碌的季节!小河沟的水被太阳晒的快干了,在有限的水里,黑漆漆攒动的都是各种小鱼,鲫鱼最多。只要用网兜一抄,足有好几斤!拿回家撒一把大粒盐舀两瓢水煮熟,晒干。
到了冬天熬白菜、熬萝卜时加几条鱼干,熬出来的汤都是白的,别提多鲜了!
收稻谷的时候蚂蚱最多,又肥!晚上把灯泡拴在高高的木杆子上一照,全是蚂蚱。白天在稻田里也有很多,江小年一边帮奶奶干活,一边逮蚂蚱。一会的功夫小篓子就装满了!
回家搁上一天一宿,把肚子里的粪便排干净,揪掉翅膀就可以炸了,奶奶不舍放油,可是没关系,只要一点点油就能炸出一大海碗,又香又脆!
不管是摸鱼还是逮蚂蚱,江小年都是带着弟弟一起,他在沟里摸鱼,弟弟在边上看。
村里其他孩子的家长也大都在外面打工,但是他们却不愿意跟江家两兄弟玩,因为江家爷爷是个醉鬼,十天有九天都喝的醉醺醺,喝多了就爱大声骂人,还会动手打人!
江小年的左耳有些弱听,那是有一年冬天,他蹲在在大门口看别的孩子玩儿打雪仗看入迷了,喝多的爷爷叫他没听见,被怒气冲冲的爷爷拎起来扇了一耳光,当时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觉得耳朵里充满了“嗡嗡”声,抬头看着爷爷狰狞的面目,江小年像被打傻了,愣了足足一分钟。
不远处的孩子们也像被吓到了一哄而散,爷爷看他傻傻的愣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脚底的鞋对着江小年又一顿好打,要不是闻声而来的奶奶拉起江小年把他护在怀里,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即便这样,江小年也整整躺了一个礼拜才可以下炕,左耳的弱听就落下了病根,直到现在还会时不时的耳鸣甚至头晕。
从此,江小年因为半边耳朵听不清变得更加木讷不爱说话,只有跟奶奶一起,才会露出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
就像通常书里说的,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奶奶由于太过劳累终于病倒了,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爸妈虽然常年在外打工却没攒下什么钱,爷爷整天骂骂咧咧,对着酒瓶子一边喝一边骂,“小王八犊子,两口子在外边逍遥快活,老娘都快病死了,一分钱都拿不出……”
等终于凑够医药费的时候,奶奶已经不行了。临终前,奶奶摸着大孙子的头眼里满是不舍,“我的大孙儿将来可怎么办啊……”
匆匆料理了老人的身后事,江小年的爸妈决定带着弟弟出去打工,留下小年在老家,这时小年 12 岁,弟弟 10 岁!
他们没有能力照顾两个孩子,只能带走最小的,这点小年明白,可是再怎么明白,小年也只是 12 岁的孩子,他很委屈。
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就像爷爷也不喜欢他那样,他都知道。弟弟更讨喜会说话,每年过年爸妈回家,远远的瞄见他们的身影,弟弟就像离弦的小炮弹一样扑向妈妈的怀抱搂着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妈妈,妈妈我好想你,你怎么才回来?你给我买好吃的了吗……”哄的妈妈又心酸又内疚!而小年只会倚在门口揪着衣角怯怯地看向她们,期望也会得到一个拥抱。
几乎每次都是失望的,从他身边经过时,妈妈只是对他笑笑说,“小年又长高了!”,爸爸则扛着带回来的年货拍拍他,让他别挡在门口。
小年要上初中了,县里的中学离家很远,爷爷是不会给他交住宿费的。爬过一座山再走上两公里,每天天不亮,江小年给爷爷和自己做好早饭,再带上中午的干粮就出发了。
一天两趟风雨无阻,有一次因为下过雨,山路很滑,小年差点掉进山沟里,幸亏书包带挂住了旁边的一棵小树干,才幸免掉下去。不过他的裤子被磨破了,脸也被刮花渗着血丝,浑身都是泥水,到学校的时候被同学笑了一整天。
老师看他这样子太狼狈让他回家换身衣服再来,还没等小年反应过来,同村的一个孩子大声跟老师报告,“他家没人管他,他爷爷是个醉鬼,他爸妈也不要他了,他的衣服还是我穿剩下的不要了才给他的……”
同学们更加哄堂大笑!
老师让同学们静一下,回头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像个小学生的男孩子,头发因为摔跤淋雨乱糟糟的滴着水,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还裹着污泥,已经入秋了,脚上还穿着塑料凉鞋,脚趾不安的抠着鞋面。
老师让江小年先坐回座位,找其他老师借了条毛巾,把他头发擦干,继续上课!
江小年学习成绩很一般,虽然课上认认真真听讲,课间从不跑去操场和同学们玩耍,他的成绩还是没有多大的提高,和同学们的距离倒是越来越远!
在同学们眼中,江小年极度不合群,招呼他去玩要么不理人,要么唯唯诺诺,不答应也不拒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大家背后叫他“怪胎”
所以后来同学们无论是玩游戏还是做活动,再也没叫过他。
班主任是个很年轻、很负责任的老师,听说是师范毕业后回到家乡的!
看江小年总是认真完成作业,不调皮不捣乱,有时还会安安静静的发呆,忍不住心生恋爱,她会在午饭后把他叫到办公室写些课外辅导题,教他一些解题方法,开个小灶。
初高中六年时间,江小年的爸妈只在过年的时候回过几次,老爷子也总是过年时借机撒酒疯,摔摔打打!别人家放鞭炮、欢声笑语,热热闹闹,他们家也热闹,只是没有“欢声笑语”!
老爷子张口闭口骂他儿子“王八犊子”“窝囊废”,“娶了媳妇忘了爹,一年年看不见人,也寄不了俩钱,你们就是他妈的想饿死我们爷俩,省得给你们添累赘……”
伴随着咒骂声,他的爸爸只会坐在门槛上抽烟,偶尔被骂急了回一句。他妈则压根不听老爷子发疯骂人,转脸拉着小儿子去十里外的邻村姥姥家拜年去了,都没想着带着大儿子。
江小年默默的收拾着一地狼藉,心里盘算又得买新的碗盘,又要花钱了!
高三寒假过年前,爷爷可能是这辈子终于骂累了,唯一一次喝完酒不骂街,不摔东西,安静的躺在炕上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个年是江小年过的最清净的年了,爸妈回来料理完后事,还没到初五,给他留了一些钱便急匆匆的回了打工的城市,因为弟弟要补课,给他报的班开课不能耽误。
还有半年,江小年就要高考了,爸妈只是简单的问过几句,知道他成绩一般,根本没把他的学习放在心上,他们想着,反正高考后也要出去打工的,有个毕业证起码工作好找!他们还有老二,在大城市上学,各种硬件条件要比这山沟强太多,老二才是他们要重点培养的。
谁知,江小年用半年时间拼了命的学习,除了吃饭,睡觉,每天都在一遍一遍的翻书,做习题。皇天不负苦心人,高考成绩出来,居然考上了南方一所二本大学的工业设计专业。
江小年本来想着给妈妈打个电话也让她高兴高兴,没想到电话那头沉默了两分钟后,妈妈为难的告诉他,弟弟在那边上学要花很多钱,补课费、借读费、吃穿用度,他爸爸又多打了一份工才勉强过生活,实在掏不出他上大学这个费用。
江小年没想过找爸妈要钱,他只想着让他们高兴高兴的,最后他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江小年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对自己说:“没关系,他们知道我考上大学了,心里还是高兴的吧!”
一个暑假,江小年白天在工地搬水泥,晚上去饭店端盘子,把好不容易攒下的两千元钱揣进上衣内里缝制的口袋中,轻轻拍了两下,拎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大学非上不可,他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像爸妈说的那么让人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