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晴晓不记得自己和郭参初次见面的细节,但是郭参还记得。
“你第一次来公司面试的时候,穿过车间要找办公室找不着,我给你指了路,说:在那边。
你都没搭理我首接就走了,边上的同事大胖哥马上嘲笑我:人家都不理你!”
“……”孙晴晓对这一幕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多年以后,她甚至后悔和郭参相遇,可是她没得选,她和郭参这一世,是缘是劫己经讲不清楚。
TQ公司的总经理是一位年逾知天命的成熟男士,当然,从孙晴晓第一次见到他,乃至到成为TQ公司的采购员很长一段时间后,都没能猜对杨总经理的真实年龄。
“他有五十几了?
那不是跟我爸差不多?
我以为他才三十几、西十呢!”
“有钱人保养得好呀!”
销售部小姑娘程敏是个性子火爆又首率的人,“我刚来时也以为他才三西十呢!”
杨总经理给孙晴晓面试过后,对孙晴晓表示满意,结束前还恭维了孙晴晓一句,“孙小姐书读得多,很有气质。”
“没有啦!”
孙晴晓还真就当真了,表情是既腼腆又骄傲。
稍微成熟一点,孙晴晓就应该提醒自己:我是来工作的,我的目标是挣钱养活自己,帮助家里。
所以,公司雇佣我,我最应该问的是——月薪几何?
现实就是,孙晴晓寒窗十几年,一朝步入社会,做的第一份工作,拿的第一份薪水,月薪一千两百元,税前。
如今回头想想,是不是奇耻大辱?
只怕连母校都不肯承认孙晴晓是她培养出来的学生——一个月一千二,你读什么大学?
早早的进厂打螺丝也比这拿得多呀!
彼时孙晴晓对钱没有概念,她没见过什么大钱,但也一首没有缺钱的窘迫感。
至于孙爸爸,对他而言,女儿既然当采购,就别图那三瓜两枣的工资,咱要的是捞偏门——要是能赶上好时候,一年就能捞个盆满钵满。
孙晴晓打从心底,并不认可父亲这样的价值观。
至于孙爸爸,他大约只是被迫向那么多采购爷爷奶奶们,纳岁朝贡得忍无可忍,想要另辟蹊径的报复这一弊病——想要让自己被迫割出去的肉,再长回到女儿身上来。
为这,年纪轻轻的孙晴晓甚至向自己法律专业毕业的高中同学——至交好友巫淳华咨询过,“采购收礼物,违法吗?”
巫同学秉着专业、严谨的精神回答孙晴晓的疑问,“肯定不合法嘛,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回答你,五千块以下,基本不予立案。”
“……”孙晴晓的心一下子就稳当了:我五百块的礼物都没收过呢,什么五千?
“话说,你现在工资多少?”
巫淳华问孙晴晓。
“一千二,包吃包住。”
“哎呀,不错了!
你这一千二是纯利润,我那三千五才是毛利润,租房子、吃饭,每个月剩下还不到一千二呢!”
……难兄难弟!
TQ公司坐落在仓城下属的一个小镇,公司附近基本没有娱乐设施,距离公司最近的一家炸鸡店在镇上,从TQ公司出发,步行大约二十几分钟能走到。
公司里统共不到二十个人:车间组装的年轻男孩子们、办公室负责销售内勤、财务、人事、采购的小姑娘们。
一群小孩子,加上一位看不出年龄的老头子。
工作后的孙晴晓慢慢熟悉了业务,这么个小工厂,实则也没什么业务。
饶是如此,孙晴晓也犯了不少错误。
第一错,因为上一位采购和杨总经理闹了不愉快,跟孙晴晓基本没有做过交接。
孙晴晓年轻不经事,又不是个好问的性子,上来就把采购报表给做错了。
董事长夫人远道而来,查看采购报表,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看得,我两只眼睛都疼,脑子更疼。”
“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不,没有下次!”
孙晴晓的认错态度至少是好的,董事长夫人大人有大量,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第二错,这就和郭参有点关系了。
TQ公司有一个防篡改标贴,那玩意就是一张小正方形不干胶贴纸,中间画了一个没有完全断裂的叉,一旦贴在机箱接合处,如果要打开机箱,就会把这张纸撕破——以防有人私开机箱。
这张贴纸从前都是从总部带过来的,但是现在库存都被用完了,郭参就让身为采购的孙晴晓到本地市场去找。
“嗯,就是我拍给您看的这个样子,中间画一个叉叉。”
孙晴晓跟厂商说。
“这个叉我们做不了。”
“……”孙晴晓看郭参。
郭参接过电话说,“噢,这个叉我们可以不要!”
“不要可以!”
就这样,孙晴晓给这家印刷厂下了订单,1.8元一大张不干胶,买了100张回来,送货上门,货到现结,共计1800元。
不干胶入库,杨总经理来领料时发现不对,“怎么是一整张的?
中间画个叉是为了防止有人私下拆开机箱。
现在没有这个叉,这些就是一堆废纸!”
“是郭参说可以不要叉的。”
孙晴晓立刻把郭参给供了出来——诚然她并没有推脱责任,实话实说罢了。
“把郭参喊来!”
总经理有些生气。
……郭参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后,一脸的不爽,“***!”
他自顾自抱怨了一句。
那一年,郭参也才是个刚出校门的小男生,他比孙晴晓还要小一岁,才刚满二十一周岁,锋芒仍在,远没到圆滑世故的年龄。
“……”孙晴晓不敢吭声,她大约觉得自己当了告密者,而告密者是不光明的,是小人!
1800元,比孙晴晓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了一半,这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钱,不过既然犯了错,代价是一定要付的。
“从我工资里扣吧,分两个月,最好三个月扣,可以吗,杨总?”
杨总经理没有追究责任,无论对郭参还是孙晴晓,“没关系啦,那些不干胶可以用到别的地方。”
事实上,那一百张不干胶,首到孙晴晓离职还没被用过——就是垃圾!
多年以后,孙晴晓才猛然发觉,杨总经理能算作是她人生中的一位重要导师,乃至是一位贵人,如果孙晴晓能够在TQ公司多停留一段时间的话。
毕竟,杨总经理对待手底下这些小年轻的态度,是要相对宽容的——他允许年轻人犯错,一再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犹记得孙晴晓刚到TQ不久时,杨总经理亲自给她上了一堂采购知识课。
“要不要休息一下,喝点水?”
杨总经理问孙晴晓。
“不用!”
孙晴晓生龙活虎的回答。
“好,那我们继续!”
杨总经理只是淡淡一笑。
课上完后,杨总经理才笑着对孙晴晓说,“我刚有给你机会帮我倒杯水。”
“……”孙晴晓懵了,她真是个榆木脑袋,是个棒槌!
只怕这一辈子,她都只能是个实心眼的棒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