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依。
在那天发生以前,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
.2343年12月5日。
布依街区。
清晨。
碧空如洗,空气干涩冷冽,一切如常。
我的学校坐落于布依街29号,离我家不远不近,骑自行车猛蹬15分钟就能看到学校门前高大耸立、年久失修的深灰色立柱,立柱之上焊接一纵字牌,微磨损的烫金色字符发出喑哑光泽——“布依中学”。
这是很奇怪的,我时常想。
为什么会有学校门前修得像墓园,又为什么会有学校以街为名。
说来奇怪,与街区同名的布依街算不上出名,甚至有些偏僻,学校之外便是茫茫野地,街道末尾也没入一片野草之中。
像是一曲交响乐,就这样戛然而止。
第一天入学时,我抱着沉重的被褥与枕头,大汗淋漓地朝明桥喊:“这像不像墓园?”
明桥提着蓝白格的行李袋,马尾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知为何她总是如此得体,似是夏天在她这里也发挥不出丝毫威力,然后她咯咯地笑,胸脯轻轻地起伏着:“那我们呢,丧尸?”
这好像己经是很远很远的事了,明桥好像己经有很长很长时间不再出现在我的生活,这也很奇怪。
我眯起眼睛,稀疏的铂金色阳光闪了闪,远处回头看我的人脸终于完美地和明桥重合在一起。
她如今己不再是马尾,而是一头齐肩的短发,发梢有个向内的弧度,额前有几缕刘海。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换了发型,在某个人潮拥挤的夜晚,借学校惨白的灯光,我看见了她的背影,孤身一人,没有他人围绕,可我却不敢上前,哪怕只是打个招呼。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继续骗自己说,我们不只是只能打个招呼再满脸堆笑的普通朋友。
现在呢,她眉眼舒展,冬风似乎也愿变得柔和,鼓动她浅蓝色格子的裙摆。
你看呐,明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永远是明黄色,永远完美无缺,就像她冬天套裙子,你不会笑她裹得严严实实还要逞强,而是会感到夏天就要来了。
她抬起手摇晃着,那一刻,阳光似乎都落到她身上。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我们仍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仍是一起上下学的伙伴,只不过她骑快了些,然后在路口回头喊我跟上,但我心知肚明的是,她骑快的不仅仅是短短几十米,而是整整一年的光阴。
我加速跟上她,一起等红灯的间隙,我问她:“你的那些朋友呢?”
明桥低头看向柏油路面,头发低垂,挡住侧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们两个…转学了。”
她轻轻地说。
“哦。”
我自嘲地回应着,心知所以明桥才会来找我,她好像很怕孤身一人。
长时间的沉默,久到设计不合理的红灯都开始进入倒计时。
明桥突然抬头看向我,明晃晃地笑着:“石依,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吗?”
明桥似乎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总是这样。
我懊恼地想。
“嗯。”
我虚浮地回应,在那一刻,红灯变绿,我们共同起步,汇入前方的人流。
.整整一个上午,我的内心翻涌似海。
和明桥的种种回忆就像老旧影片一样,一帧接着一帧地放映。
我和她是邻居。
我们的母亲彼此熟稔。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我们就像同一个人,例如我们都没有父亲,你若仔细观察——我们的相貌也有几分相像。
除了眼睛。
明桥的眼睛似乎有着摄人心魂的魔力,那里有一片汪洋或是一整个星系,你若看她太久,就会害怕自己被吸入进去,然后坠入无底的深渊。
失重感。
当我看向她时清晰地感到。
小时候母亲给我们穿同样的花裙子,扎同样的辫子,别人见到就会笑眯眯地说:“双生花。”
这一词汇陪伴我们许多年,我们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又到同一所高中。
首到我开始剪短头发,换掉裙子,开始喜欢画画。
而明桥仍是原来的样子,梳恭整头发穿漂亮裙子,刻苦学习。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如果她是光源的话,那么我就是她投下的阴影,虽然光与影本质不同,但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所以后来她是怎样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呢?
从她上了高中,结识一群群的朋友,从她第一次上学没有等我,从她第一次为了别人抛下我…她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中抽离,那么自然却又那么彻底。
现在,她又突然闯入,假装好像从未离开。
.下课***响起,同学们鱼贯而出,奔向食堂,我慢吞吞地站起,踱步走向艺术楼。
艺术楼离教学楼不远,只不过装修截然不同。
教学楼是封闭平顶的,艺术楼则是圆顶的,每层还有一个露天的走廊。
每当我向艺术楼投去艳羡的目光时,竹宣就会调侃:“你要来吗?”
我连连摇头。
表面看着风光,里面叫苦连天,排排的画架,矮小的板凳,惨白的灯光,艺术生同样也被压得喘不过气。
认识竹宣实属偶然,她和我小学是同班同学,而且和明桥是同桌。
于是我们三个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竹宣是个挺特别的人。
她曾经告诉我说,她小时候徒手捏死过一只大虫子,可能是蝴蝶吧,说到这儿时,她总会微蹙眉头,头偏向一边,好像在努力回忆:“好啦,都不重要,不过我记得它流出又红又黄的液体,弄得我满手都是。”
对于我这种什么都怕的人来说,见了虫子尚得绕道走,更别提捏死了。
这下,她的形象在我心中变得无比高大,我对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竹宣喜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喜欢逛古玩店,喜欢收集风干后毛茸茸的芒果核,喜欢养多肉和小动物,喜欢买来一只只手的模型。
“是为了画画用的。”
她说。
她叛逆,叛逆得理所当然。
不高兴的情绪会写在脸上,会和周围人说她住校是为了躲开她妈。
她跟她爸关系很好,会一起钻研电子游戏探讨人生道理。
首到有一天,那时我们正上小学,竹宣把我和明桥拉进教学楼后身那条狭窄的通道。
“我爸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和明桥几乎是愣在原地,竹宣低头踩着烂掉的梧桐花。
我和明桥对视着,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时己然初秋,学校唯一的一棵梧桐树仍站得挺拔,巨大而枯黄的叶片随着秋风舞动,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于是石板上漏下的光和影也摇着,晃着。
秋风吹落了枝头上许多病恹恹的白色花朵,也吹走了学校低矮旧墙外的鼎沸人声。
初中时我们不在同一所学校,那段时间我们成了网友,包括现在也是。
只不过她在午休时偷偷地给我发消息,我晚上蒙在被子里给她回。
我们乐此不疲地抵抗着学校的时间规则,于是我们从未失联。
听闻她的确是住了校,也交了许多好朋友。
假期的时候我们见面,约好一起旅游。
打电话给明桥时她总是失约,因为她有许多课外班与假期作业。
但这不妨碍在我们短暂的相聚时光里,我们三个都兴奋无比,希望时间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