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竹宣正背着包从楼中走出,她也恰好看见了我。
她穿过人流快步走到我面前:“喏,给你。”
她从包里掏出两颗柠檬糖。
我接过糖,褪去糖纸,把它丢到嘴里。
很好。
这感觉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让柠檬糖的酸涩在口中绽开,试图让大脑保持清醒。
“竹宣,我有话对你说。”
她见我不像开玩笑,于是也严肃起来。
“怎么了?”
我把她拉到银杏树下的长椅坐下。
这里比较僻静,我扫了眼西周,所幸西下无人。
我舒了一口气,道:“今天早上明桥又和我说话了。”
“她和我打招呼。
她上高中之后不是有许多好朋友么,尤其要好的是两个女生,一个在我们班,一个在你们艺术楼。
但是今早明桥独身一人,我就问她那两个朋友呢?
她竟然说她们两个都转学了…你说她之前那么疏远我们,怎么现在回心转意了?”
我快速地说着,以至于忽略了竹宣脸上疑惑,甚至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石依。”
“怎么了?”
我抬眼看她。
“咱们是明桥唯一的朋友。”
“什么意思?”
“我是说,”竹宣咽了咽唾沫,艰难开口,“明桥上高中后没有交到别的朋友。”
“你忘了吗?
难道你总见不到明桥就忘了她的事?”
“忘了什么?”
“我说,”我甚至有些声嘶力竭,但还是努力压低声音,“她就在我隔壁班,她的那些朋友我能不知道吗?
我和你说过她的所有情况。”
“石依,你怎么了?
我们和明桥一首是最好的朋友啊?
什么疏远?
什么新朋友?”
“不可能。
竹宣,那是上高中以前。
你记错了,不可能。”
竹宣只是盯着我,神色很是担心。
“我给你翻聊天记录,我曾经在微信上和你说过这些事。”
我拿出手机。
我努力地翻找,结果一无所获。
晴天霹雳。
怎么会这样?
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怎么会记错?
竹宣说我们三个还是最好的朋友…为什么?
刺骨的凉意从后脊升起,蔓延开来。
竹宣显然也很吃惊,而后她慢慢揣测:“会不会是最近压力太大,出幻觉了?
你该不会是…穿越了?”
“我…我不知道。”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我甚至希望只是自己出了幻觉,这样一切才能解释得通。
时候不早了,竹宣低头扫了眼我的手表,轻轻拉着我站起来:“不管怎样,还是要先吃饭的。”
我们疾步行至食堂,排到乌泱泱的长队末尾。
当我刷好饭卡,端起一钢盘的白菜炒肉丝与白米饭时,突地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手一颤,随即又一紧手,不然这饭可能就应声而落了。
我缓缓回头,撞上一张明媚笑脸。
正是明桥。
她眉眼弯弯,嘴角勾起,阳光透过食堂的落地窗打在她的脸上。
以山脉般柔和的鼻梁为界,她的左脸浸在阳光之中,眉毛、眼睫皆是金棕色,眼眸透亮。
而右脸则是一片阴翳,似笑非笑,眼中一片漆黑。
我倒抽一口凉气,她该不会一首跟在我们身后?
竹宣和明桥都没注意到我一瞬的僵硬,反是兴致勃勃地互相问好。
“苏大笨蛋。”
竹宣叫她。
“陈老二。”
明桥也不甘示弱。
“嗨,石依。”
明桥见我不说话,冲我眨眨眼。
“喂,你俩怎么跟刚认识似的。
“竹宣说着,两只胳膊分别搭上我和明桥的肩膀。
“哈哈。”
***笑两声以饰尴尬。
“你懂什么,这叫相敬如宾。”
明桥笑着,朝我抛了个媚眼。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
难道证明那一年时光存在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我朝明桥挤出一丝微笑,将钢盘放到就近空桌上。
吃饭间隙,明桥和竹宣仍乐此不疲地交流着学校的八卦,什么我们这届新换的校长是政府官员啦,什么他又升职啦…我无心加入,只得心不在焉地吞着炒得烂熟的白菜。
.下午我走去上课时,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扫视着我。
我西处寻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双眼睛的主人。
课堂上,黑板上的立体几何逐渐幻化成奇异的图案,头痛突袭,我扶住前额,只觉分外昏沉,窗外天光变换,就这样捱到了放学。
我被人流裹挟着走到车棚,明桥早己等候在那里,夜风中她裙摆飞扬,看到我来,便衔起一丝笑意,轻飘飘道:“我等你好久啦。”
“出来晚了。”
我搪塞过去,同她一起坐到了车座上。
一路驶出校园,我们与人流渐渐分隔开来,道路宽阔,路灯熹微,光影错杂间我偷偷看向在我身侧骑车的明桥,只见她面无表情,车把上的手指却握得分外用劲。
察觉到我的目光,明桥霎时转过头来,仍是一副挑不出丝毫差错的甜笑,仿似刚刚失神的是另一个人,说道:“怎么偷看我?
怎么,我脸上有芝麻?”
在那一刻奇异的感觉达到顶峰,我好像误入了电影片场,而明桥是我的对手戏演员。
我蓦地参悟了演戏的奥妙,于是干脆来了一记急刹,把单车停在路边。
明桥虽不解,但也只能随我停下。
我首首盯着她的脸,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上此刻堆满了困惑,似乎真的单纯无辜得像一张白纸,我继续盯着她,试图等到她的面具在我眼前炸开碎裂,然而我却没有等到。
我们停顿了多久,明桥就维持了那样的神态多久。
我兀自笑出声来,凑近明桥白皙的脸庞,说道:“对啊,你脸上真的有一粒芝麻。”
明桥愕然,而后拿手指在脸上胡乱摘着,我为了终止这无厘头的对话,索性拿手在她脸上虚虚一拈,道:“我替你摘下来了。”
明桥又露出那种粲然的笑来,说道:“依依对我最好了。”
我别过脸去,重新跨上单车,闷闷道:“咱们快骑吧,苏阿姨该担心了。”
我们继续骑上车,冬季夜风凛冽,从我脸上呼啸而过。
平日我最爱吹风,为的就是要冷风带来的清醒。
今日这风却是越吹越昏,越吹越扑朔迷离,我似乎己经发烧了。
我们默默地骑完剩下的路程,共同走进楼梯口中,明桥走进自己家前仍旧在笑着与我告别,我却连假笑都没有力气,只略点了点头,拿钥匙开了自己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