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松想去找苏靖的,只是被禁锢了,父亲和二弟把他禁锢在家。
他也没办法。
等苏靖卖了房子,离开县里了,这才给放了出来。
他去了苏家宅子外,垂了会儿泪,就回了家。
苏斋的牌匾己经撤下,等着卖到别家。
这段时间王若松茶不思饭不想,人瘦了几分,平日里还是读书。
原来读的是考试的书,这段时间爱看一些情诗情词,就是读来会让人伤感的那种。
父亲和二弟依旧出去送镖,父亲还在外面,二弟才完成一单,回了家,路上舟车劳顿,这两天在家闷头大睡补觉。
王若柏下午起来,就见王若松在院子里,树下看书。
走到跟前,见他神情哀伤,手指在摩挲书页上的文字。
青葱似的手指,细长,滋润。
王若柏再瞧瞧自己的手,皮肤粗糙,虎口处都是茧子,那老茧是常年握刀摸出来的。
对比之下,心中来气。
大哥读书作诗,在家里过着好日子。
大哥的世界,王若柏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文人们大多喜欢抒发清愁,就是那种淡淡的愁,听到风声,看到树叶,看见月亮,总要抒发一些什么感情。
王若柏不明白,天上出月亮了,那说明时辰晚了,该睡觉了,就这么简单,树叶掉了就掉了吧,地上看着碍眼那就扫了。
这才是实际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多清愁,这些人啊,分明就是吃饱了撑得。
“若论身份地位,大哥将来高居庙堂,那苏靖就是地上的泥土,无论如何都配不上你的。
可是论办起事情来,那苏靖偏是有几分本事的,你比不上她。”
王若柏说道。
他刚睡醒,身子还是浑浊的,说话时胸口中呼呼喘着浊气。
王若柏身子高大,舞刀弄枪之人气势足,站在哥哥跟前,那样子倒像他是哥哥,教训起王若松来,“咱家开的是镖局,你若将来走镖,自可跟她一路。
可是你读了书,偏偏还读得这样好。
父亲自然觉得我们家将来会出一个状元郎,至少是可以进士及第的,可以入朝为官:到时有了身份,王公贵女都可娶的,怎会让你娶一个武夫之女。
你们不是一路人。”
他指手画脚说着。
王若松皱了皱眉,“既不许我们的亲事,父亲和你可以明和我说,也可以明和苏家说。
你们却不说,你还杀了苏伯父。
我们欠她的,我永远欠她的。”
王若松说,顿了顿,又道,“阿靖并非不知廉耻之人,非要缠着我们。
此事说清楚就是,你们却用了最坏的处理方法。
二弟,你做错了,你不该杀人。”
王若柏不以为然,“周家姑娘喜欢你,我瞧着性子样貌都好,自然促成此事。
有了周大人的照顾,你以后做官之路会顺利很多。
咱家以后也能换番景象。”
他上下打量了哥哥一遍,眼神很不礼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因为这么点事难过这么久。
真要让你决断,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只能说这件事我做对了,省了你们牵扯不断,如此做成死局,一了百了。”
王如松心下愤怒,高声喊道,“二弟,你做错了,你不该杀人。
这件事己经在县里传开,人们私下闲话,说我为攀周家门楣,害死苏父,抛弃苏家女。
我成了一个负心薄幸之人。
你,滥杀无辜,做事不讲道理,是个无义之人。
”王若柏盯着大哥,眼神里蓄起愤怒,“义,你跟我讲义,天下的事你知道多少。
我们去送镖,那些土匪强盗跟我们讲义吗?
他们刀刀见血,要我的命,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过够了。
我想过好几年好日子,不行吗?
同是送镖,官镖要比庶民的镖送起来轻松。
我想着等哥哥做了大官后,给我介绍生意。
若哥哥再厉害些,将来跟哪个世家大族走得近了,介绍我进去做幕僚护卫,我愿意做他们豢养的杀手爪牙,只要日子比现在过都舒服就好。
跟我讲道理,等哥哥做了大官,能让这天下无盗无贼,立一个清平世道出来,在跟我讲道理吧。
”王若柏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前程。
江湖中人最好的出路,首选是为国家效力,军队里的功夫好手,杀敌立功,得到朝廷褒奖,赏钱封爵。
其次是做世家大族的杀手幕僚,赏钱很多,也是被尊重的。
都属于贵人。
再往下就是江湖草莽了。
开镖局,做普通人家的护院。
最差的做了强盗,抢劫杀人。
他早厌烦了走镖的生活,既然哥哥能带着他飞黄腾达,他当然要促成此事。
王若松念及弟弟过得辛苦,不忍再说他。
想了一会儿后,说道,“二弟,我求你一件事,放过阿靖吧,只要她不找你,你就不要主动伤她。”
王若柏没有理会,抬腿走了。
苏靖和小桃到了中州城,安顿住下,时间是贞明二年的腊月。
她们选择了一个中等的巷子。
中等的房间。
苏靖并不想委屈自己,她身上的银票够在这里租房一辈子。
不用节衣缩食的过,也不要铺张,正常的过就行。
主人接待了她们,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
办完了手续,陆大娘带着她们在这条街巷里逛了逛。
“咱们这条巷子叫甜酒巷,这里有家出名的酒铺,百年老店,很出名,所以巷子也叫了这个名字。
别家的酒辛辣,烈,他家的酒偏偏有些甜味,好喝,我有时候也会买。”
妇人挑挑眉,表情兴奋。
她当然兴奋了,苏靖出手大房,一年的房租五十两,说给就给,很爽快的给了。
不像其他的顾客,总要讨价还价。
“姑娘大气,不为难老身。
我在这条街上住了三十多年了,附近的路况人情都知道,姑娘以后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找我。”
陆大娘说道。
因为苏靖出手大方,再者这主仆俩的形象也确实招人疼爱。
苏靖长相端正,刚刚遭逢伤心事,眉眼间不自觉有娇弱楚楚之态,小桃呢,脸圆圆的,比自家小姐微胖些,笑起来,人看着就欢喜。
陆大娘瞅瞅苏靖,又瞅瞅小桃,心里怜惜一会儿,高兴一会,心情愉悦,也便愿意多关照她们。
“谢谢大娘,以后少不得您的帮忙。”
苏靖微笑回道。
妇人笑得更愉悦了,介绍着城里的情况,“这京城啊,东南西北西城分别住着不同的人。
皇城在北边,那边住的多是达官贵人。
南城呢,主要是有钱人,东西两城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了。
东西两边各有集市,东边卖一些大的物件,比如马,木材家具什么的,西边呢就是些吃食,桃子,李子,锅碗瓢盆都在这。
外地贩货的人送来东西来这两边,咱们每条街上有各种各样的铺子,从那取货。”
“明白了,那东西两边的集市就相当于是批发市场了。
那我们可以去那边买东西,便宜。”
小桃首爽说道。
妇人一怔,拍手道,“就是,就是,小桃姑娘说的是。
不过,那边有些远,去那赶集,得车马多买些才划算,咱们普通人日常走不了二里地就累,更没那个时间天天去那。”
苏靖点点头,回道,“是这个理。”
经过一处住宅,陆大娘瞧着那宅子,露出一个有些嫌弃的表情,转瞬即逝,回到主仆二人面前时,脸上己挂回了笑容。
说道,“南贵北富只是个大概的说法,京城之地,卧虎藏龙,谁都不可小看了。
就说这东西两城里也有贵富之人。
别看咱们这小小的巷子,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这里丰富着呢。
当官的养着的外室,富人们的小三小西小五小六。
这里住着好多呢,还有那好男风的。”
苏靖作出一个微惊讶的表情,又立马矜持回来,有些羞怯的说道,“大娘,这个,这个吗...非礼勿听,我就不听了吧。”
陆大娘明白过来,不再说。
古往今来,对于外室这种自甘***的女人,人们都是鄙视的。
名分之事,对于正经男女来说都很重要。
女人可以作妾,做通房丫头,必须有名分。
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只要抬回家里给个名分,怎么对待她都可以。
要在外面偷荤,那就是另一样说法了。
正经男人也会笑话他。
主仆二人就这么窝在租的房子里,过了整个冬天,要过年了。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很热闹。
苏靖也给小院门口挂上灯笼,又在院子里挂上红绸。
想着高兴,人也就高兴起来了。
叫小桃去樊楼订了几个菜,那浓油赤酱的肘子,香味溢出来,人闻着都流口水。
还有那白玉豆腐,就是普通的豆腐,雕刻出花样,淋上勾芡,好看得跟玉似的。
猪蹄,藕片,主仆两个除夕夜里,就着小酒,烤着碳火,吃着菜,守夜闲聊。
“过了年,咱们要有打算了,这么着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小桃啃着猪蹄,边吃边说。
苏靖在街上打了甜酒回来,小酒喝着,眯着眼睛,说道,“是要找个营生做,但不能把自己贱卖了,你家小姐要给自己卖个好价钱。”
“这是怎么说?
咱们去找营生,只有主人家开价,咱们要是坐地起价,会被赶出来的。”
小桃不解,这小姐咋一点不心虚,还这么硬。
苏靖给她讲道理,“比如这豆腐,只买豆腐,三文前一块,到了樊楼,这京城最好的酒楼里,花了我们30钱。
这肘子30文可以买下了吧,炖上粉条土豆够吃几天了,这酒楼要了我们300文。
所以呀,你家小姐要出去给人做事,一定要找大户人家,挣有钱人的钱,才能财源滚滚。”
“说的是,可是我们哪里有关系呀?”
小桃说着,吃那大肘子。
“此事还是需要通过陆大娘,等过了年,再作打算吧。”
苏靖回道。
过了年,春天,朝廷春闱考试开始,考完试,等了一段日子,放榜。
今科状元,正是中州府下辖兴县人氏,王家镖局,王若松。
此时是贞明三年,春,新皇帝继位后第一次科举。
苏靖得知消息后,拿起酒杯,冲着皇城的方向敬了敬,一饮而尽。
恭喜大辰朝选到人才,恭祝王若松前程似锦。
天气暖和了一些,苏靖约着陆大娘出来吃饭,问询附近贵户门里有没有想招教习先生的,她出身镖局,弓马骑射很精通。
陆大娘给她问着,等待消息。
苏靖想去北城转转,陆大娘也陪着她。
这日来到一处宅子前,墙壁高高的,很是威武,门前牌匾上写着“静庵”二字。
书法遒劲有力,似乎是学武之人写的。
苏靖心中一动,想着,要是能来这里就好了。
坐北朝南的宅子,门口看了会儿后,苏靖主仆和陆大娘沿着东侧走了一条街,这座宅子真是大呀,光这个宅子占了半条街,侧边看到至少五个角门,那就是说最少是五进的院子。
苏靖感慨,“真不愧是皇家学堂。”
“姑娘想来这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
陆大娘看着她一脸向往的神情,给她泼了冷水。
“我大辰朝皇室拨钱,秦王府承办,专为寒门子弟设立的学堂。
庵主静玄,是秦王府义女,当今秦王的姐姐。
而这位秦王,少年英雄,是老秦王的三公子,老秦王和两位哥哥战死沙场后,他继承爵位,守护边疆。”
苏靖说道,说起这些来,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因为崇拜和敬仰。
“这样的地方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我也确实想来。”
苏靖看着那高高的围墙说道。
陆大娘一脸惊愕,“这我可办不到,老身真没这个本事。”
苏靖笑了笑,“大娘只管帮我问着,哪家的女儿想学骑马射箭了,过来找我。
这里,等缘分吧。”
苏靖牵着一脸惊愕的陆大娘回家,后面跟着的小桃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小姐。
这小姐,心太大了。
苏靖瞧见了小桃的表情心想,等回家后,少不得要跟小桃说说当今朝廷的事情,还有这位小秦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