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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8.5℃的医疗室

发表时间: 2025-04-12
苏眠将空调温度调到28.5℃,然后从抽屉取出温度计确认。

水银柱停在那个熟悉的刻度,就像十五年来每一天那样。

窗外的上海中心大厦正在做最后的灯光调试,蓝紫色光束穿透暮色,在她纯白的诊疗室墙上投下几何光斑。

"苏医生,您真的不热吗?

"实习生小李第三次擦拭额头,"其他诊室都调到24℃了。

"苏眠没有回答。

她打开病历系统,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输入"林渡川"三个字。

系统显示这是位新患者,预约原因是"项目压力导致的失眠"。

公司强制安排的心理咨询往往流于形式,但这个名字莫名让她想起父亲日记里提到过的那个少年——"北川中学初三二班,左腿被三层楼板压住,瞳孔对光反射迟钝"。

"把上次的Rorschach测试图板准备好。

"苏眠说着解开白大褂最上面的纽扣。

锁骨下方的疤痕隐约可见,那是十五年前奔赴灾区时被钢筋划伤的。

当时不觉得疼,现在也是。

就像她感觉不到此刻诊室里足以让人出汗的温度。

小李摆好墨迹图卡时,门铃响了。

苏眠转头看见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站在玻璃门外,左手腕表反射着冷光。

当他推门进来时,整个空间的气流似乎都为之一滞——不是因为他挺拔的身姿,而是那种奇特的矛盾感:像一座精心设计的抗震建筑,外表稳固,内部却布满缓冲结构。

"林先生?

"苏眠站起身,注意到他右手指节处有铅笔磨出的茧。

男人点头时,一缕白发从鬓角滑落。

他的视线扫过诊室,在空调控制面板上停留了半秒。

"温度很高。

"这不是抱怨,而是观察结论。

"有助于放松。

"苏眠示意他坐下,"听说您刚完成上海中心大厦的结构设计?

"林渡川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这个细节被苏眠捕捉到了,就像她注意到他坐下时左腿先弯曲的微小习惯——常见于腿部旧伤患者。

"竣工仪式在明天。

"他的声音像经过降噪处理,所有情绪都被过滤,"我猜您看过《建筑月刊》的专访。

"苏眠翻开笔记本,写下第一个观察:回避正面回应。

那篇专访她确实读过,记者形容林渡川是"建筑界的苦行僧",说他设计的每栋建筑都能抵御八级地震,却从不解释这种执念的来源。

"失眠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七天。

"他回答得精确到可怕,"从大厦完成核心筒浇筑那天开始。

"苏眠在纸上画了个圈,这是她标记关键信息的符号。

大多数患者会说"大概三个月",能精确到天数的,通常与创伤性记忆有关。

"能描述一下失眠时的状态吗?

"林渡川的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腕。

苏眠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一道五公分左右的疤痕从衬衫袖口露出边缘。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父亲日记最后一页写着:"男孩左手腕有玻璃划伤,伤口长约5cm,己清创包扎"。

"林先生,"苏眠强迫自己声音平稳,"您手腕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

墙上的光影随着天色渐暗而缓慢移动,像一块正在融化的冰川。

林渡川放下袖口盖住疤痕,这个防御动作让苏眠看到他无名指和小指不自然的弯曲。

"旧伤。

"他说,"不记得了。

"谎言。

苏眠在笔记本上用力写下这个词,笔尖几乎划破纸面。

她突然意识到诊室的温度太高了,后颈有汗珠滑下,但她的皮肤感受不到。

就像她感受不到2008年5月12日那天,父亲遗体上覆盖的雨水有多冰凉。

"我们来做个简单的测试。

"她抽出第一张Rorschach图卡,"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

"林渡川接过卡片时,苏眠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边缘没有任何磨损。

过度控制的典型表现。

"破碎的混凝土构件。

"他停顿半秒,"也可能是蝴蝶。

"苏眠记录下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答案。

前者过于专业,后者则是常见回答。

这种分裂感让她想起地震幸存者的典型特征:一部分意识永远停留在灾难现场,另一部分则强迫自己表现"正常"。

当测试进行到第西张图卡时,林渡川突然抬头:"您父亲也是医生?

"苏眠的钢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墨点。

诊疗台右侧确实放着父亲的照片,但被病历本挡着只露出边角。

"为什么这么问?

""钢笔。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万宝龙,"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款,通常是父辈传承的。

"这个观察力让苏眠后背发凉。

她故意转移话题:"这张图卡让您想到什么?

"林渡川凝视着墨迹,瞳孔微微扩大:"向下伸出的手。

"苏眠的血液仿佛凝固了。

父亲日记里写着:"通过缝隙抓住男孩的手腕,虎口位置可以触到他急促的脉搏"。

"具体描述一下这只手。

"她尽量让声音保持专业。

"右手,虎口有颗痣。

"林渡川的语速突然变快,"指甲很短,食指第二个关节处有钢笔磨出的茧——"他的话戛然而止。

诊室陷入死寂,只有空调持续输送着28.5℃的空气。

苏眠发现自己的左手正不自觉地摸着虎口处的褐色胎记,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位置。

"时间到了。

"她突然站起来,白大褂下摆带倒了桌上的相框。

玻璃碎裂声让实习生冲了进来,但苏眠感觉不到自己赤脚踩上了碎片。

就像她感觉不到林渡川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她虎口处的胎记。

"下周同一时间?

"林渡川问这话时,眼睛却看着墙上成都医院的建筑图纸——苏眠昨天刚从建筑杂志上剪下来贴的。

他的表情像是认出了图纸边缘那个铅笔勾勒的轮廓。

苏眠摇头时,一滴汗从鬓角滑落:"我需要取消后续咨询。

""因为您发现了。

"林渡川站起身,左腿僵硬的动作和父亲日记里描述的一模一样,"我就是那个没被救出来的人。

"这句话的语法错误暴露了一切。

苏眠看着他从废墟里带出来的白发,突然明白为什么上海中心大厦的抗震设计如此偏执。

每栋建筑都是他迟来的忏悔,而28.5℃的诊室是她拒绝融化的冰棺。

当门关上后,苏眠蹲下来捡相框。

玻璃碎片划破她的指尖,但没有血流出。

她早就知道,有些伤口在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