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塘南镇另一端的戏台上,锣鼓喧天,咿呀的唱腔正穿透渐浓的夜色。
这是镇外来的“朝露班”傩戏团,今晚是他们在此地的最后一场演出。
戏台简陋,几根柱子撑起顶棚,挂着几盏摇曳的纸灯笼,光影斑驳。
台中央,一个身着繁复戏服,脸上戴着狰狞傩面的身影正翻转腾挪,水袖翻飞。
那是叶月儿,班主捡来的孤儿,也是班里最有天赋的角儿。
她的一颦一笑,一招一式,都牵动着台下稀疏看客的心神。
戏台侧后方的阴影里,班主佝偻着背,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欣慰的光。
看着台上灵动的叶月儿,他仿佛看到了戏班未来的希望。
“好!”
台下有人叫好,声音却透着几分虚弱。
突然!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盖过了锣鼓和唱腔。
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尖叫、哭喊和某种沉闷的撕咬声。
台下的看客们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鱼,瞬间炸开锅。
有人惊恐地回头,看到身后原本熟悉的面孔变得青灰扭曲,正张开黑洞洞的嘴扑向身边的人。
血腥味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如同无形的浪潮席卷而来。
“鬼……是鬼!”
不知谁喊了一声,带着哭腔。
恐慌瞬间点燃。
人们推搡着,哭喊着,想要逃离这片突然化为人间地狱的空地。
但那些动作僵硬、双眼翻白的怪物速度并不慢,它们扑倒一个又一个活人,尖利的指甲轻易划开皮肉,黑色的涎水滴落在挣扎的身体上。
戏台上,锣鼓声戛然而止。
叶月儿和几个师兄弟姐妹僵在原地,脸上的油彩和戏服的华丽,在此刻显得无比荒诞可笑。
他们看着台下瞬间发生的惨剧,脑子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几个离得近的青灰色身影己经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它们发出“嗬嗬”的怪响,僵硬地扭动脖颈,向上翻的眼白死死盯住了戏台上的活人。
它们开始攀爬戏台的边缘,乌黑尖利的指甲抠进木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啊!”
一个小师妹吓得瘫软在地。
叶月儿也浑身发抖,握紧了手中的道具长枪,却不知该刺向何方。
就在一个扭曲的身影爬上台,腐烂的手掌即将抓到叶月儿的脚踝时——“孽障,滚开!”
一声苍老却蕴含力量的怒喝响起。
班主不知何时己冲到台前,他踉跄着从怀中掏摸,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那是一个从未示人的面具,被他颤抖着扣在脸上。
面具入手冰凉,纯白为底,左半边光滑如玉,右半边却布满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彻底碎裂。
最诡异的是,面具眉眼处,用朱砂描绘的两道淋漓泪痕,竟像是真的沁出了血珠。
戴上这面具的瞬间,班主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颤,仿佛被注入了什么,又仿佛被抽走了什么,眼中浑浊尽去,透出一种非人的威严与冰冷。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晦涩,仿佛在吟唱古老的歌谣。
随着他的吟唱,那白色面具上的朱砂泪痕仿佛活了过来,颜色鲜红欲滴,甚至有血珠顺着面具滑落。
班主猛地抬手,指向扑来的怪物。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但那几个刚爬上台的东西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了驱动它们的邪气,僵在原地。
随即,它们青灰的身体如同风化了千年的朽木,从内部开始崩溃,无声地化作一蓬蓬黑灰,被夜风吹散。
“师父!”
叶月儿又惊又喜。
但她立刻看到,班主的身躯在剧烈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本就苍老,此刻强行催动面具的力量,代价显而易见。
他面具下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皱纹刀刻般加深,连头发似乎都瞬间灰败了许多,仿佛生命力正被面具贪婪地吸食。
“噗——”班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白色面具上,更添几分妖异。
他踉跄着后退,面具下的呼吸急促如风箱。
“快……快走……”班主声音嘶哑,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具,塞到叶月儿怀里,“这叫……惊鸿面……活下去……”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叶月儿下意识接住,只觉得怀中的身躯轻飘飘的,生机己断绝。
“师父!!”
叶月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然而,更多的怪物己经涌了过来,它们被活人的气息和声音吸引,嘶吼着,蹒跚着,将小小的戏台包围。
“师妹,快跑!”
一个师兄嘶吼着,挥舞着戏台上的旗杆砸向一个扑来的东西,却被另一只从背后扑倒,惨叫声戛然而止。
“啊——救命!”
“走!
快走啊!”
剩下的师兄弟姐妹们被蜂拥而至的青灰色身影淹没,哭喊声、撕咬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鲜血染红了戏台,浸透了华丽的戏服。
叶月儿抱着师父冰冷的尸体,泪水模糊了视线。
怀中的“惊鸿面”触手冰凉,那朱砂泪痕仿佛真的在流淌。
绝望和恐惧攫住了她。
一个怪物己经近在咫尺,腐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颤抖着,将那冰冷的惊鸿面死死按在自己脸上。
面具贴合肌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悲戚感涌入脑海,仿佛听见了无数魂灵在哭泣。
她感觉自己脸颊上那道月牙疤痕处传来一阵灼痛。
随即,她感觉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隔了一层水幕。
那扑来的怪物在她面前茫然地顿了一下,空洞的眼眶似乎穿透了她,转而嘶吼着扑向了旁边还在惨叫的师弟。
叶月儿并未消失,但戴上面具的她,仿佛成了不被这些“死物”所感知的“活人”。
她猛地睁开眼,透过面具的眼孔,看到的是同门被撕碎的惨状。
她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师父的遗体。
她跌跌撞撞地跳下戏台,混入台下更加混乱的人群和尸群中。
身后,是曾经承载她梦想和汗水的戏台,此刻己沦为血腥的屠宰场。
她握紧了怀中冰冷的面具,朝着黑暗的、未知的远方,踉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