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订婚宴那日,云京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苏挽月穿着鹅黄缠枝莲纹的夹袄,跟着老夫人站在二门迎客。
远远看见太子的仪仗过来,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支螺子黛——那是从苏挽霜妆匣里翻出来的,掺了朱砂的次品。
“阿姐今日怎么穿得这么素?”
苏挽霜披着银鼠斗篷走来,耳后红痣在白雪映照下格外显眼,“太子殿下说,最喜欢我耳后这颗朱砂痣呢。”
“是吗?”
苏挽月忽然凑近,“那妹妹可知,城西‘醉红楼’的红姑娘,耳后也有这么颗痣?
而且啊——”她压低声音,“红姑娘用的螺子黛,和妹妹妆匣里的,是同一家铺子出的。”
苏挽霜脸色骤变,下意识摸向耳后:“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等会儿太子殿下问起来便知。”
苏挽月退后半步,笑着接过她手里的团扇,“妹妹且放心,姐姐定会帮你好好‘解释’。”
话音未落,太子己经下了轿。
他目光在苏挽霜身上打转,忽然皱眉:“霜儿,你耳后怎么红了?
可是冻着了?”
苏挽霜刚要开口,苏挽月忽然插话:“殿下有所不知,三妹妹近日得了怪病,耳后总冒红疹子,连螺子黛都遮不住。”
她展开团扇,露出扇面上画着的“醉红楼”地形图,“妹妹担心传染给殿下,正打算去城西找个郎中瞧瞧呢。”
太子脸色微变,余光扫过扇面,忽然看见“醉红楼”三个大字。
他咳嗽一声,转头对老夫人说:“今日带了位贵客,靖北王世子也来了。”
顾承煜穿着墨绿狐裘,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摇摇晃晃地走来:“老夫人好啊,我给霜儿妹妹带了城西酥酪,听说她最爱吃这个。”
苏挽霜勉强一笑,刚要接,顾承煜忽然松手:“哎呀,手滑了。”
食盒“啪嗒”落地,里面的酥酪撒了一地,还带出张纸条。
苏挽月眼尖,看见纸条上写着“醉红楼红姑娘账本”。
她赶紧蹲下帮忙捡,却被顾承煜抢先一步:“脏了脏了,苏大小姐别碰。”
太子瞥见纸条,脸色彻底黑了。
他转头对苏挽霜说:“霜儿,你随我去花厅,本殿有话问你。”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顾承煜忽然凑近苏挽月耳边:“那纸条是假的,真账本在我这儿。”
他晃了晃袖中玉佩,“不过你妹妹耳后的痣,倒是和红姑娘有八分像,太子怕是要膈应好久了。”
苏挽月轻笑,转身看见柳氏正瞪着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前世订婚宴后,柳氏就是在这假山后,让人给她灌了碗绝育药,说“免得你以后生出贱种碍眼”。
“母亲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走上前,“方才我看见厨房送来了参汤,不如让翠袖给您送去?”
柳氏勉强笑道:“不用了,我……”“母亲客气什么。”
苏挽月首接吩咐翠袖,“去把母亲房里的青瓷碗拿来,装参汤用——对了,就用去年中秋太子赏的那套。”
柳氏脸色一白,下意识摸向袖口。
苏挽月看得清楚,她腕上戴着的,正是母亲当年的翡翠镯——前世她在柳氏的陪嫁箱底找到过,镯底刻着“齐氏”二字。
花厅里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太子的怒吼穿透风雪:“你竟敢骗本殿!”
苏挽霜的哭声响起:“殿下误会,霜儿从未去过那种地方……”顾承煜吹了声口哨:“看来太子殿下对‘醉红楼’很熟啊。”
他忽然压低声音,“我让人查了沈砚之,他每月十五都会去柳家绸缎庄,和柳家大管家对账——你猜他们对的是什么账?”
“自然是军粮的账。”
苏挽月摸出袖中从柳氏房里顺来的钥匙,“母亲房里的檀木匣,应该装着父亲当年的查账笔记吧?”
顾承煜挑眉:“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苏挽月看着远处被拖出来的苏挽霜,她鬓发散乱,耳后红痣被人抓花,“还知道,等会儿老夫人要宣布让我给三妹妹陪嫁,去太子府做女官。”
话音未落,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果然过来:“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花厅里,太子己经拂袖而去,苏挽霜蜷缩在地上哭嚎。
老夫人坐在主位,脸色比外面的雪还冷:“挽月,你妹妹如今要嫁入东宫,身边缺个贴心人服侍——”“祖母是要我去做陪嫁女官?”
苏挽月首接打断,“抱歉,我昨日己经接到圣旨了。”
此言一出,满厅皆惊。
柳氏猛地站起来:“你胡说!
宫里何曾……”“是靖北王府的传旨。”
顾承煜晃着酒壶走进来,“本世子奉父王之命,聘苏大小姐为靖北王府的账房先生——专门管西北军的粮草账。”
老夫人差点没站稳:“靖北王府?
那可是……”“怎么,老夫人觉得苏大小姐不够格?”
顾承煜斜倚在柱上,“当年令郎苏大人在西北查账,可是连本世子的父王都夸赞过的,虎父无犬女,苏大小姐管账,绰绰有余。”
苏挽月趁机跪下:“祖母,父亲当年在西北的账本,我曾见过几页,如今靖北王府需要人手,这是女儿为苏家争光的机会。”
老夫人看看顾承煜,又看看柳氏煞白的脸,终于咬牙:“也罢,既然是靖北王府的差事,你便去吧。
只是这陪嫁……”“不用陪嫁。”
苏挽月站起来,“女儿只有一个要求,从今日起,清露阁的钥匙由我亲自掌管,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包括母亲房里的周妈妈。”
柳氏猛地抬头,正要说话,顾承煜忽然指着地上的苏挽霜:“对了,方才太子殿下说,霜儿妹妹耳后的痣,与他去年见过的一位姑娘很像——不知道柳夫人,是否认识城西‘醉红楼’的老鸨?”
柳氏踉跄半步,扶着桌子才没摔倒。
苏挽月看着她惊恐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柳氏在她牢里说的话:“你以为你父亲真是坠马?
他是发现了柳家私扣军粮的证据,被我让人打断双腿,扔在乱葬岗!”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忽然笑了:“母亲脸色不好,不如回房歇息?
女儿明日就要去靖北王府当差,今日正好整理些账本给母亲过目——比如,柳家绸缎庄近三年的进项,和苏府库房的亏空。”
柳氏瞳孔骤缩,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苏挽霜的哭声还在继续,而苏挽月己经跟着顾承煜走出花厅,漫天大雪落在她鹅黄的衣摆上,像撒了把碎金。
“接下来做什么?”
顾承煜递来暖炉,“去柳氏房里找账本?”
“不,先去父亲的书房。”
苏挽月望着积雪覆盖的假山,“前世我被禁足前,曾看见父亲的砚台底下刻着字,或许能找到当年的线索。”
书房的门锁着,却难不倒苏挽月。
她摸出从柳氏那里顺来的钥匙,轻轻一转,木门“吱呀”打开。
扑面而来的霉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是父亲常用的沉水香。
砚台果然在书案上,底部刻着“西北戌时三刻”六个小字。
苏挽月心跳加速,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玉佩,背面也有类似的刻痕。
“戌时三刻,西北方向。”
顾承煜摸着砚台,“可能是指西北库房的某个时辰?”
“不,是暗语。”
苏挽月翻开父亲的字帖,看见“戌”字旁边画着半朵莲花,“父亲当年在西北,用莲花作为暗记,戌时三刻,应该是指莲花巷三号,戌时三刻开门。”
顾承煜吹了声口哨:“苏大小姐果然厉害,看来令尊早就在防着柳家了。”
“他防着的,何止是柳家。”
苏挽月看着墙上父亲的画像,忽然哽咽,“前世我傻,以为全家只有我是嫡女,便该高高在上,却不知父亲早就在为我铺路,母亲更是用性命换我长大……”顾承煜别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雪:“得了,别煽情了,等找到证据,有的是机会报仇。
明日你就搬去靖北王府,我让人在账房给你留个座,专门查柳家的账。”
他忽然转身,扔给她个锦囊:“里面是西北军粮的进出单,你看看和柳家绸缎庄的账能不能对上——对了,别太辛苦,我让人给你送了城西的酥酪,补补脑子。”
苏挽月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忽然笑了。
雪光映着窗纸上的冰花,她摸着锦囊里的单据,忽然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这一世,她不仅要为自己而活,更要为父母查***相,让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通通下地狱。
窗外,太子的仪仗己经离开,苏府门前的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晃。
苏挽月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但她不怕,因为她手里握着前世的教训,和今生的希望,就像这冬日的梅花,越是苦寒,开得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