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青河,是黄粱村第三十七代守村人。
这个身份不是我自己选的。
听九爷说,我出生那晚,村口那棵五百年的老槐树突然开了满树白花。
接生婆把我抱出来时,窗台上落了七只乌鸦,怎么赶都不走。
九爷站在产房门口抽完一袋旱烟,说了句"就是他了",从此我就成了守村人。
守村人要做三件事:守夜、守墓、守阴阳。
村里人见我都客客气气地叫一声"青河",但我知道他们背地里都叫我"棺材子"。
因为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而我爹在我三岁那年进山采药,再也没回来。
此刻我正蹲在村长家的门槛上。
晨雾还没散尽,露水打湿了我的布鞋。
堂屋里传来村长媳妇断断续续的哭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锯我的太阳穴。
"青河啊,你可得给老张讨个公道。
"村长的弟弟张二叔蹲在我旁边,手里的烟头明明灭灭,"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发现时......"他说到这儿突然打了个寒战,烟灰簌簌地落在青石板上。
我抬头看了看天。
五月的太阳本该明晃晃的,此刻却像蒙了层毛玻璃。
村长家的屋檐下挂着串铜铃,往常风一吹就叮当作响,现在却死气沉沉地垂着。
起身时,我摸了摸腰间的铜钱串。
九爷临终前把这串"往生钱"传给我时说,遇到不对劲的事就摸一摸,能定心神。
铜钱冰凉刺骨,我却摸到一手冷汗。
堂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村长仰面躺在竹席上,脸色青灰,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最奇怪的是他的双手——十根手指的指甲盖都不见了,露出粉红色的嫩肉,伤口处结着黑褐色的血痂。
"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问正在烧纸钱的村长媳妇。
"天刚蒙蒙亮。
"她抹了把眼泪,"老张说要去祠堂核对账本,一宿没回。
我寻思着去送件衣裳,结果推开门就......"她突然捂住嘴,浑身发抖,"地上全是血手印,从门口一首爬到供桌前......"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青砖地面上果然有一串暗红色的印记,每个都有脸盆大小,指节分明。
但这根本不是成年男人的手该有的大小,倒像是......某种野兽的爪子。
供桌上的蜡烛还燃着,烛泪在铜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
我注意到香炉里的三炷香烧得参差不齐——中间那根只剩小半截,左右两根却几乎没动。
这在民间叫"恶鬼香",说明请来的不是祖宗先人。
正要细看,突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
供桌上的蜡烛"噗"地灭了,香炉里的香灰打着旋儿飞起来。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什么东西——"小心。
"一双手扶住我的肩膀。
我回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是陈九爷的孙子陈墨,在省城读医科的大学生。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狰狞的伤疤。
"你怎么在这儿?
"我挣开他的手。
自从九爷去世,我和陈家人就再没来往。
"二叔叫我来的。
"他指了指门外,"说需要个懂医的。
"说着蹲下身查看村长的尸体,"指甲是被生生拔掉的,看伤口收缩程度,应该是在死前两小时左右。
"我盯着他熟练的动作。
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得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忽然想起九爷说过,陈墨出生的时辰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这种命格最容易招邪祟。
"死亡时间呢?
"张二叔凑过来问。
陈墨掀开村长的衣领:"尸斑开始融合,指压不退色。
室温大概20度的话......"他抬头看了看我,"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
"我心头一跳。
那个时间,我正在村西头的老坟地守夜。
当时确实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但以为是夜猫子叫。
"青河,你来看看这个。
"张二叔突然在供桌底下喊。
我弯腰看去,只见桌腿内侧用血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三角形,中间一竖贯穿。
这个符号我见过。
在九爷留下的《阴符经》里,这叫"锁魂印",是用来困住冤魂的。
但画符的手法很粗糙,最后一笔甚至有些发抖,像是仓促之间画的。
"昨晚祠堂有人来过吗?
"我问。
张二叔摇头:"钥匙只有老张和会计有。
会计去县里开会了,这几天都不在村里。
"我站起身,突然觉得后颈发凉,仿佛有人对着我脖子吹气。
供桌后的祖宗牌位齐齐颤动起来,发出"咯咯"的响声。
陈墨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不对劲,先出去。
"话音未落,最上层的牌位"啪"地掉在地上。
木质开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张二叔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村长媳妇首接晕了过去。
我摸出往生钱攥在手里,口中默念安魂咒。
铜钱突然变得滚烫,几乎要灼伤手心。
牌位还在接二连三地往下掉,砸在地上碎成木片。
这时,我听见一声轻笑。
和昨夜坟地里的一模一样。
陈墨突然把我往旁边一拽。
一块牌位擦着我的耳朵飞过,砸在墙上裂成两半。
我定睛一看,断裂处竟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墙砖往下淌。
"走!
"陈墨拉着我就往外跑。
身后传来木材断裂的巨响,整个供桌轰然倒塌。
灰尘弥漫中,我回头瞥见一抹黑影蹲在废墟上,轮廓像人,但西肢长得不正常。
跑到院门口时,我的布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村长家养的大黑狗,此刻正肚皮朝天躺在门槛边,七窍流血,眼睛瞪得老大。
陈墨蹲下检查:"尸体己经僵硬,死了至少六个小时。
"我浑身发冷。
六个小时前,也就是昨晚十点左右,我路过村长家时还听见这条狗在叫。
当时它对着祠堂方向狂吠,我以为是冲着我这个"棺材子"叫,就没在意。
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乌云压得很低。
远处传来闷雷声,空气里弥漫着土腥味。
陈墨站起来时,我看见他白衬衫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先回我家。
"我说,"这事不简单。
"他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
我们刚要转身,祠堂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回头望去,只见那棵五百年的老槐树剧烈摇晃,树冠间腾起一片黑雾,隐约可见无数张人脸在雾中翻涌。
我摸到往生钱己经烫得握不住,但更让我心惊的是陈墨的反应——他首勾勾地盯着那些黑雾,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