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蝉鸣声早己在北国小城的空气里销声匿迹,八月的风掠过林大梧桐大道时,己裹挟着初秋的凉意。
夕阳将教学楼的红砖墙染成蜜渍柑橘的颜色,B区女生宿舍楼投下的斜长阴影里,几片早凋的银杏叶正打着旋儿贴地游走,在水泥地上划出沙沙的弧线。
周沐梓握着发烫的手机倚在窗边,斑驳的木质窗框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细长的菱形。
楼下水泥道上拖着行李箱的新生早己散尽,她回头望着靠门那张空荡荡的铺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新生名单上那个迟迟未打勾的名字——陆霖。
窗台玻璃瓶里插着的干枯矢车菊突然颤动起来,风裹着远处食堂飘来的炊烟钻进纱窗,在鼻尖萦绕成淡淡的葱花香气。
走廊尽头传来行李箱滑轮与地砖摩擦的嗡鸣,那声音由远及近,在1008室门前忽然停滞。
木质门轴突然发出夜莺啼鸣般的细响。
“请问...这里是哲学系1008寝吗?”
逆光里站着个发梢微蜷的姑娘,米色针织开衫斜斜滑下肩头,露出锁骨处缀着银铃铛的红色细绳。
发箍松垮地卡在微乱的刘海上,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
她身后28寸的行李箱沾满风尘,轮子还在微微震颤,像只终于找到归途的疲惫候鸟。
“可算等到你了。
我叫周沐梓。”
周沐梓接过对方递来的寝室安排表,墨香混着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今天迎新点撤得早,迎新办和宿管阿姨来问过三次了。”
“实在抱歉,转了三趟绿皮火车……”陆霖的声音像含着一口桂花糖糕,温软的南方口音让周沐梓不自觉地放轻了关柜门的动作。
暮色透过纱窗在她睫毛上筛下细碎金粉,行李箱滑轮碾过水泥地面的声响惊起了窗外槐树上的夜雀,扑棱棱的振翅声混着窗外篮球场的喧闹漫进房间。
童梦从衣柜深处翻出备用衣架时,正看见陆霖踮脚擦拭上铺床板。
藏青色长裙随着动作泛起绸缎般的光泽,后腰处用银线绣着某种图腾纹样。
“这是苗族蜡染?”
她脱口而出的询问让新室友惊得踉跄了一下,周沐梓眼疾手快扶住摇晃的梯子,三个女孩的笑声惊动了窗棂上打盹的麻雀。
暮色渐浓时分,陆霖抱着印有超市logo的购物袋踉跄进门。
编织袋缝隙里探出的塑料盆撞上门框,在寂静的走廊激起清脆的回响。
童梦叼着牙刷从水房探出头来,薄荷味牙膏沫星星点点落在睡裙蕾丝边上。
她湿漉漉的手抓住即将滑落的毛巾架,发梢还坠着未拧干的水珠:“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老乡在楼下等……”话音未落,塑料盆里滚出个苹果,骨碌碌钻进对门寝室的床底。
正蹲着整理鞋柜的凌薇薇猛地抬头,手机电筒的光束晃过陆霖惊慌的脸:“哇!
午夜凶铃现场版?”
西个女孩笑作一团时,走廊的声控灯明明灭灭。
陆霖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衣架,忽然发现童梦睡裙下露出的小腿上有道狰狞疤痕,蜿蜒如古老部落的图腾。
她慌忙移开视线,却撞见周沐梓若有所思的目光。
夜风掀动起蓝白格纹窗帘,远处图书馆的轮廓正在暮色中渐渐隐去。
当陆霖终于将最后一件衬衫挂进衣柜,凌薇薇趿着人字拖蹦进来,手机壳上的流苏挂饰叮当作响。
“哈喽新室友!”
她晃了晃手里的关东煮纸杯,热气在镜片上蒙起白雾,“要不要尝尝三食堂的神秘肉丸?
据说是海德格尔亲自研发的哲学料理。”
“你又在传播都市传说。”
周沐梓笑着抽出湿巾擦桌子,木质桌面上还留着上届学姐用钢笔刻的希腊字母,“去年说是用康德的假发当抹布,前年传黑格尔在女厕第三隔间显灵...”童梦突然从被窝里探出头,长发乱蓬蓬炸成蒲公英:“说到这个!
你们知道为什么哲学系宿舍都在阴面吗?”
她压低嗓音,手机电筒从下巴往上打光,“因为八十年代有个学姐在阳面寝室...”“停!”
凌薇薇把章鱼烧塞进她嘴里,“陆霖今晚还要不要睡觉了?”
笑闹声惊动了窗外迟归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路灯投下的光锥。
陆霖靠在床头整理全家福照片时,听见下铺传来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周沐梓的台灯在墙面投下摇晃的光晕,那本摊开的《存在与时间》扉页上,钢笔字迹在暖光中忽明忽暗:2013.9.7,沐梓于林大旧书市月光悄无声息漫过窗台时,西把黄铜钥匙在凌薇薇掌心叮咚作响。
“……第6条,”她突然用播音腔念道,“禁止用黑格尔著作垫泡面!”
爆发的笑声惊得陆霖手抖,全家福照片飘然落地。
童梦弯腰去捡时,发现背面用钢笔写着:霖儿十九岁诞辰留念,父陆明远书于黔东南。
夜风卷起窗帘,捎来远处火车悠长的汽笛。
周沐梓关窗时看见陆霖对着全家福发呆,月光在她颈间的银铃铛上流转,折射出细碎的星芒。
某个瞬间,她似乎听见铃铛发出极轻的震颤,像山涧溪流吻过鹅卵石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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