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把剪刀在裁剪黑夜。
阿文架着阿世往前跑,他背带裤的金属扣硌得我锁骨生疼,混着雨水的血珠顺着阿世的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月牙形的痕迹——和他后颈的佛头睫毛疤痕一模一样。
“前面有厕所!”
阿文的声音被雷声劈成两半。
霓虹灯管在雨幕里忽明忽暗,“公共卫浴”的招牌像根溃烂的舌头,挂在两栋旧楼之间。
推门而入时,霉味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瓷砖地面倒映着天花板的水痕,整个空间扭曲得像块融化的薄荷糖。
阿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喉咙里咳出的不是血,而是碎纸片。
我认出那是影院放映员用来登记场次的票根,1998年7月15日的场次编号被水浸得模糊,却在他掌心聚成暗红色的“715”字样。
“别让他碰水……”阿文的话没说完,头顶的灯泡突然爆裂。
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声,是从右侧的厕所隔间里传来的。
我摸出手机照亮,只见所有隔间的门都敞开着,蹲坑呈首角排列,左手边的坑位对着镜子,右斜对面的坑位则对着通风口,正如梦境里“没有隔板、一览无余”的诡异布局。
“小满,你看镜子。”
阿文的声音带着颤音。
手机光照在镜面上,映出我们三人扭曲的倒影。
阿世的肩膀己经透明化,能看见皮肤下交错的纸纤维;阿文锁骨的齿痕结晶正在蔓延,像株吞噬血肉的白珊瑚;而我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爬满了水波纹路,指尖触碰镜面时,竟有冰凉的水流从屏幕渗出。
“镜子在吸水……”阿世突然指向我身后。
最里侧的隔间传来滴水声,不是普通的水声,而是卫生巾吸收液体时的沙沙响。
我转身用手机照去,只见坑位里浮着片暗红色的污渍,边缘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和我今早扔掉的卫生巾一模一样。
“它们会跟着血腥味来。”
阿世扯下脖子上的布条,里面掉出半枚佛头钥匙,“用你的血…涂在钥匙柄裂缝里…”话未说完,通风口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
穿红裙的人偶倒挂在管道上,她的短发滴着污水,蜡制脸颊裂成三瓣,露出里面塞满的卫生巾包装纸。
更骇人的是,她的腹部鼓起畸形的弧度,像是塞了个足月的胎儿,而“胎儿”的轮廓,分明是尊缩小版的石佛。
“小心!”
阿文扑过来时,人偶的手臂己经穿透我的肩膀。
奇怪的是没有痛感,反而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伤口流下——不是血,而是掺着金粉的透明凝胶,和我经期的“经血”一模一样。
人偶张开嘴,里面掉出无数张纸条,每张都写着同一句话:你妈妈的血更甜。
阿世突然笑了,他将半枚钥匙按进我掌心的伤口,纸纤维与我的皮肤迅速黏合:“还记得梦里怎么对付她吗?
打碎她,用你的血浸透她的身体…”我想起梦境结尾的愤怒,那种从恐惧里滋生的暴戾。
手机光晃过洗手台,我抓起台上的玻璃香水瓶砸向人偶的头颅。
蜡制头骨应声碎裂,里面滚出颗沾满经血的佛头钥匙——和阿文口袋里的那枚拼成完整的圆形。
“七尊佛头,七把钥匙,我们己经拿到两把了。”
阿世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他指向镜子,镜中的倒影不知何时变成了十二岁的我,穿着带血的白裙,手里攥着半片卫生巾,“但最危险的不是人偶…是镜子里的时间差。”
我这才惊觉,镜中的暴雨比现实猛烈三倍,雨滴砸在玻璃上竟发出石头碰撞的声响。
阿文的结晶己经蔓延到下巴,他对着镜子呵气,雾气中浮现出一串数字:03:47——那是我们进入厕所的时间,而现实中的时钟,分明显示着03:15。
“镜域在吞噬现实时间。”
阿世按住流血的肩膀,纸纤维遇水后膨胀成棉花状,“每过一分钟,现实就会快进十分钟。
如果在这里待满二十分钟…”“我们就会变成二十年后来找自己的幽灵。”
我接过话头,突然想起妈妈失踪前总说“镜子会偷走路过的人”。
人偶的残肢在水中溶解,露出藏在腹腔的石佛胚胎,它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映着三个正在衰老的身影——左首的男人穿着褪色的背带裤,中间的女人捧着带血的卫生巾,右首的少年只剩骨架,却仍戴着黄白条纹的袖套。
“走!
去男厕第三块瓷砖!”
阿文拽着我冲向左侧隔间。
地板上的裂缝里渗出金色液体,正是我滴在镜面上的“经血”。
当脚尖踩中第三块瓷砖时,地面突然下陷,露出藏在下方的金属盒,盒盖上刻着半尊佛头,眼窝处嵌着枚带血的卫生巾——和我此刻手中的碎片完美契合。
身后传来布料撕裂声,红裙人偶的身体重组完毕,这一次她的手中多了把生锈的产科剪刀。
阿世突然挡在我们身前,他的纸浆身体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仍笑着比出“快走”的手势:“我是镜域捏出来的假货…但你们不一样…”话音未落,剪刀己经刺穿他的胸口。
这一次,从伤口里涌出的不是纸纤维,而是带着体温的鲜血,血珠溅在镜面上,竟开出朵黑色的曼陀罗。
“阿世!”
我伸手去抓他,却只摸到潮湿的空气。
他的身体正在化作万千张电影票,每张票根上的日期都是1998年7月15日,而座位号,赫然是我们三人的生日。
阿文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他的结晶己经覆盖半边脸颊,却仍能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还记得你画的佛头吗?
它的眼泪其实是…是你妈妈的奶水…”地面剧烈震动,男厕的瓷砖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我将卫生巾碎片按进佛头眼窝,金属盒应声打开,里面躺着枚染血的脐带夹,夹柄上刻着 tiny 的三个字母:LXM——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小名。
镜中的红裙人偶己经逼近,她的剪刀反射着冷光,而刀刃上倒映的,不是我们的脸,而是二十年后的墓碑,上面刻着:林小满、周明轩、蒋默之墓,卒于2005年7月15日。
阿文突然吻了吻我的额头,结晶在他唇畔碎成齑粉:“快跑,带着钥匙去影院地下室…那里有扇门,永远为溺梦者敞开…”当我跌出厕所时,暴雨突然停了。
街道空无一人,霓虹灯熄灭,只有影院的招牌还亮着,上面的时间显示为03:57。
我低头看向掌心的钥匙,佛头裂痕里的卫生巾碎片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块月牙形的齿痕结晶——和阿文锁骨上的胎记分毫不差。
身后的厕所传来玻璃碎裂声,接着是剪刀落地的轻响。
我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镜中的红裙人偶己经穿过镜面,她的肚子不再鼓起,手里的剪刀也己生锈,而她的嘴角上扬,露出和我 identical 的梨涡。
“欢迎回家,小满。”
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经血的铁锈味,“我们等你二十年了。”
我攥紧钥匙,朝影院狂奔而去,身后的脚步声由单变成双,再变成三。
恍惚间,我听见三个声音在雨中重叠:阿文说:“往左。”
阿世说:“往右。”
而我自己的声音,从喉咙最深处溢出:“中间,那里有扇门,是用佛头的眼泪和少女的羞耻做的铰链。”
雨又下起来了,这一次,落在我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石佛的眼泪——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