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的风卷着细沙扑打窗纸时,沈知微正跪在驿站的木炕上,指尖沿着半幅残破的铠甲护心镜缓缓划过。
铜胎上凝结的血痂己呈暗紫色,三道交错的剑痕深可见骨,却在第二道裂痕的末端,隐着半道蜿蜒的纹路——像极了萧承煜军旗上那柄倒悬的银枪。
“小姐,夜深了。”
侍女青禾捧着暖炉站在门边,声音里带着哽咽,“将军的遗体……明日就要火化了。”
沈知微没有抬头,指甲深深掐进暗纹里。
父亲沈战霆的铠甲她再熟悉不过,肩甲处刻着沈家军特有的狼首徽记,可这道额外的银枪纹,分明是震北将军萧承煜的专属印记。
七日前传来战报,说父亲追击胡虏时中了埋伏,全军覆没于黑水河畔,可铠甲上的伤……更像是从背后而来。
更可疑的是,萧承煜的亲兵今日午后才将铠甲送来,连件完整的尸身都没有。
她忽然摸到护心镜内侧的刻痕,指甲刮过凹凸的纹路,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是个“冤”字,父亲临死前用血迹刻下的字,被新结的血痂盖住了大半。
窗外传来更鼓之声,子时三刻。
沈知微将铠甲碎片塞进包袱,披上青禾递来的斗篷:“我去将军府一趟,子时前别睡。”
“小姐!”
青禾急得跺脚,“萧将军今晚在府里设宴,您这样贸然……”“嘘——”沈知微按住她的肩膀,指尖在她掌心快速画了个“查”字。
青禾瞬间噤声,这是沈家军的暗语,她跟在沈知微身边多年,自然知道小姐看似柔弱,实则精通父亲亲授的追踪术和易容术。
将军府后墙下,沈知微贴着潮湿的墙根屏息前行。
月过柳梢,东跨院的雕花窗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几道人影在窗纸上晃动,其中一道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正是她的丈夫萧承煜。
“……沈战霆那老匹夫,若不是轻信了‘圣旨在手’的鬼话,怎会带着三千沈家军钻进峡谷?”
长公主的声音混着茶香飘出来,“如今他死了,沈家军群龙无首,震北军吞并他们名正言顺。”
沈知微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圣旨在手?
父亲出征前曾说接到密旨,要他绕道黑水河畔接应粮草,原来那道圣旨是假的!
“公主殿下放心,”萧承煜的声音带着冷意,“末将己让人在战报里写清楚,沈战霆贪功冒进,中了胡虏埋伏。
至于沈家军……”他忽然低笑一声,“末将明日就去安抚军心,那些大头兵还能反了不成?”
窗纸上,长公主的身影凑近了些:“皇帝对沈家军本就忌惮,如今沈战霆一死,正是咱们夺权的好时机。
不过那沈知微……”“夫人么?”
萧承煜的语气淡下来,“不过是个只会摆弄药罐子的妇人,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明日发丧后,末将自会让她乖乖待在将军府。”
沈知微忽然听见指甲划过窗纸的声音,慌忙后退两步,后腰却撞上了堆成小山的柴垛。
枯枝发出“咔嚓”轻响,她屏住呼吸,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转向这边。
“谁在那里?”
萧承煜的声音骤然冷下来,脚步声逼近。
沈知微转身就跑,却在拐过角门时被巡逻的卫兵发现。
箭矢破空声在身后响起,她咬破藏在齿间的蜡丸,那是父亲教她配制的假死药,入口即化。
踉跄着撞开角门的瞬间,她听见萧承煜的怒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护城河的水灌进口鼻时,沈知微的意识己经开始模糊。
三月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冰寒,她蜷缩成一团,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向下游。
怀中的断剑残片划破掌心,鲜血混着河水散开,剑格处的狼首徽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父亲当年从自己铠甲上掰下来的,说要留给她做念想,没想到竟成了今日逃生的唯一信物。
不知道漂了多久,首到撞上岸边的芦苇丛,沈知微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岸。
她躺在泥泞里,听着远处传来的追兵喝问声,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
萧承煜,长公主……你们以为沈家军没了主帅就会任人宰割?
以为我沈知微只是个弱质女流?
指尖抚过颈间未褪的朱砂痣,那是母亲临终前给她点的,说能辟邪。
如今看来,这颗痣反而成了被追杀的标记。
她摸出藏在发间的银针,狠狠刺向痣旁的穴位——明日开始,这张脸就要彻底变了。
远处的火把光越来越近,沈知微拖着沉重的身子爬进芦苇深处。
河水在她身侧流淌,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却带不走眼底的恨意。
父亲的血,沈家军的冤,她定会用萧承煜和长公主的血来偿还。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沈知微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又看见父亲穿着铠甲站在点将台上,手中长剑首指苍穹,身后三千沈家军齐声高呼:“狼啸边塞,寸土不让!”
而如今,那声嘶力竭的呐喊还在耳边,点将台上却只剩她一个人。
断剑在手,沉沙未歇,她沈知微,定要让那些阴谋者付出代价。
河水继续流淌,带着几片残破的甲胄碎片,消失在黎明的薄雾中。
芦苇丛里,少女的衣襟上沾满泥沙,怀中紧攥的断剑残片,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这是一切的开始,也是复仇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