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三月飘着细雪,琉璃厂的说书棚里却暖烘烘的。
沈知微抱着药箱经过时,正听见老周头拍着惊堂木讲冷宫秘事:“列位看官,二十年前那场大雪啊,废妃刘氏在冷宫难产,接生的稳婆刚抱出男婴,就被长公主身边的公公掐断了脖子——”她顿住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箱上的忍冬纹。
父亲曾说过,长公主早年在后宫极有权势,尤其忌讳旁支皇子威胁储位。
老周头压低声音:“可有人亲眼见着,那男婴生下来胸口有赤龙纹胎记,啼哭三声才咽气——”“放屁!”
角落突然有人拍桌,青衫男子甩袖时露出半幅缠枝莲纹袖口,“皇家秘辛也是你能编排的?”
沈知微挑眉,这缠枝莲纹绣工精致,正是唯有皇子可用的五瓣形态,比霍明昭昨日留给她的腰牌纹路还要尊贵三分。
济世堂的铜铃在午后响起时,沈知微正在调配安神香。
来者正是雪棚里的青衫男子,眉目清隽如竹,腰间却空无一物——寻常贵人至少会挂块玉佩,他倒像是刻意淡化身份。
“家母思虑过度,夜不能寐。”
男子递上名帖,落款“霍明昭”,字迹苍劲如刀,“听闻林姑娘善治心疾,还请诊治。”
沈知微示意小福看茶,指尖在脉枕下轻轻按动机关,暗格中滑出半片铜镜。
对方伸手时,袖口的缠枝莲纹在阳光里若隐若现,她故意将脉枕往左移半寸,指尖触到他腕间寸关尺——脉象沉而有力,分明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霍公子孝心可嘉。”
她按住他的太渊穴,突然加重指力,“只是令堂的病……怕不是思虑,是惊悸吧?”
霍明昭眼皮微跳,腕间肌肉瞬间绷紧,却又在瞬间松弛,任她施为。
沈知微心中暗惊。
这招“将军卸甲”是沈家军专门测试暗桩的手法,常人遭此按压必会缩手,他却能控制肌肉反应,要么是久经训练的死士,要么……是皇家暗卫。
“林姑娘的手法,倒像是军中大夫。”
霍明昭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她案头的《金疮秘要》,“沈家军的金疮十三针,可是传女不传男的。”
沈知微的指尖骤然停在他内关穴上。
这本书是她从父亲遗物中带出的,封皮早己磨破,她用忍冬纹重新装订,不想却被他一眼识破。
“霍公子说笑了,”她淡淡抽回手,“江南林氏世代医女,军中跌打损伤的方子,自然懂得些。”
开方时,她特意在酸枣仁汤里加了三钱远志,又在桑皮纸上多写了一行小字。
待霍明昭接过药方,她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公子袖口的纹饰……还是换了吧。”
对方低头看去,五瓣缠枝莲纹在素白袖口格外显眼。
霍明昭轻笑一声,倒也不恼:“林姑娘眼尖,不知可听说过二十年前的冷宫旧事?”
“市井流言,不足为信。”
沈知微将药包递过去,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过——是沈家军“噤声”的暗号。
霍明昭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袖中突然滑出半块残破的玉佩,狼首纹与她怀中的断剑残片一模一样。
她险些握碎手中的玉板。
这是沈家军旧部的信物,父亲战死前,曾说过只有持完整狼首佩的人,才能调动分散在各地的暗桩。
霍明昭却在此时将玉佩收回,状若无意道:“近日震北军在查冒领军饷的事,林姑娘若有耳闻,不妨告知。”
待他离开后,沈知微展开药方,夹层里的纸条上是她刚劲的小楷:“缠枝莲纹逾制,阁下当知避讳。”
右下角画着半朵忍冬,花蕊处藏着极小的狼首纹——这是只有沈家军才懂的双重暗号,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暮色漫过药柜时,小福抱着扫帚进来:“姑娘,那位霍公子走时赏了十两银子,说您的安神香甚好。”
沈知微盯着案头未动的玉佩拓片,忽然想起老周头说的赤龙纹胎记——霍明昭腕间的朱砂痣,恰在太渊穴上方,形如米粒,却红得异常。
她摸出父亲的断剑残片,剑格处的狼首纹与霍明昭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当年沈家军的信物,除了父亲和几位副将,外人绝难仿制。
难道这个自称霍明昭的男子,真的与二十年前的冷宫秘事有关?
更鼓敲过酉时,沈知微忽然听见屋顶瓦片轻响。
她吹灭烛火,从暗格中取出银针,却见窗纸上映着个修长的身影,袖口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林姑娘的药,家母说喝了心安。”
霍明昭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带着几分冷谑,“只是这酸枣仁汤里加远志,怕是不止安神,还能让人多梦吧?”
沈知微勾唇一笑。
远志能通心窍,她特意加重剂量,就是要让服用者在梦中吐露真言。
看来这位霍公子,终究是坐不住了。
“霍公子深夜造访,就为说这个?”
她推开窗,雪花落在药柜上的《金疮秘要》封皮,“还是说,您想问问,沈家军的狼首佩,为何会在我手里?”
对方沉默片刻,忽然抛进个纸团。
沈知微接住展开,是张兵部密档抄件,上面用朱砂圈着震北军近三月的战马调配记录,空缺处画着小小的银枪纹——正是萧承煜的军旗标记。
“明日巳时,城西破庙。”
霍明昭的声音低下来,“带齐治外伤的金创药,有人要见你。”
话音未落,人影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只余一片缠枝莲瓣落在窗台上,边缘染着淡淡的朱砂色。
沈知微捏紧纸团,掌心的狼首残片硌得生疼。
老周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赤龙纹胎记,可是天子之相……”她忽然想起霍明昭按脉时,自己触到的那道极浅的疤痕——在太渊穴下方,形如剑伤,与父亲断剑的缺口分毫不差。
雪越下越大,济世堂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沈知微摸出炭笔,在账本“霍明昭”名下写下:“腕间朱砂痣,狼首佩半枚,懂沈家军暗号。”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缠枝莲纹五瓣,疑为皇子。”
墨痕未干,她己吹灭烛火。
窗外的雪花落在忍冬幡旗上,将那朵变形的狼首纹衬得愈发清晰。
看来这京城的局,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而那位霍公子,究竟是敌是友,或许明日破庙会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