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会停留在过去，你也不能只停留在那一刻。”
“孩子，天道酬勤！”
“师弟！
万万不可放弃，世间万物，皆存于一念之间。”
“师哥，你要回来，一定哦。”
“小师弟，等咱们这桃树长大了，大红桃让你吃个够。”
“小师弟，青灵山……就交给你了。”
梦中惊醒，声音回荡。
忘不了，怎么忘不了？
怎么能忘？
“阿雪……”我的喃喃轻响，划破寂静，脑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甜甜的微笑，还是那么令人着迷。
转瞬即逝。
天边漆黑，像那无尽深渊，吞噬光明，炽烈燃烧的柴火，火焰还在挣扎，还在努力，给予了周围些许淡黄的光晕。
我的泪水不知何时弥漫出眼眶。
世界上或许己经没有关心我的人了。
我紧了紧剑，它叫十一，一把开灵的剑，尽管是最下品的灵剑。
悄悄把头埋进双臂，半卧在地上，背后凉飕飕的。
过往或许温暖。
“母亲……儿想你们。”
那是一张只存在于八十年前的脸，或许是慈祥的吧。
八十年前师父去到村中，仙风道骨，一眼便看中了我，和父母说我有灵根，是难得的可修仙之人，此后我便随他离家。
父母村口流泪掩面相送，他们让我好好修行，尽管我不知修行是何物，那时我八岁。
家中有小弟，五岁，走时也只是呆呆望着我。
却不知，这是最后一面。
师傅携我乘风御空而行，我知道，世界上有仙人，师傅便是。
那时我便下定决心，好好跟着师傅学。
我拜入青灵宗，宗门十二人，我便是那小师弟。
八年后，师傅寿终正寝，从师兄师姐口中得知，师傅享年516岁，止步筑基圆满，差一步便可突破金丹，只可惜……天道无情。
师傅离去后，每每捧书念起“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时，总会迟疑半刻。
时光如白驹过隙，生命和情感逐渐流逝，脑中淡淡的回忆告诉我，或许流逝得不是很快，我也希望不是很快。
师傅的身影依旧在梦中，只是越来越模糊，每次醒来都会望着师傅的戒尺，这枯黄戒尺从小伴我到大，很痛很痛，却是希望它再敲我哪怕一下。
或许是睹物思人，或许是怀念师傅那句“天道酬勤”。
师傅临走前带回一个小师妹，可爱又乖巧，我们甚是喜欢，甚至能在她身上看到师傅的影子，于是我们十一人便轮流照顾她，我拿起师傅的戒尺想像师傅一样，只是小师妹非常听话，说什么都说“好”，修行也极为认真，与我相比，天差地别，戒尺也无用武之地，于是便被放回原处，积灰极厚。
小师妹与我年龄最为相近，我也得到一个别样的称呼——师哥，师哥，即是师傅又是哥哥。
我们青灵山本是十三人，依旧还是十二人。
师傅走时拉着我的手说，我是徒弟十二人里最有可能突破那长生之道的徒弟。
我也畅想，只是没有了戒尺的束缚，有些许松懈。
但是修仙一路，并不是那么容易，时光漫长……时光漫长啊。
修仙之人，也并不都是向善之辈。
我入宗十年后，一皇帝上山跪拜，说青灵山下出现一群邪修，以人之生命本源为祭，盗取生灵增长修为，己然屠戮十几万人。
师兄师姐十人皆下山平邪，以我炼气五层、小师妹炼二层为低，将我们留守青灵山，一来延续香火，为青灵山保留一丝血脉，二来以我炼气期的修为去了也是无用。
小师姐走时让我照顾好她那棵桃树，那是她二十年前入山所种，如今己亭亭如盖，原本每年一人可吃到几十颗大红桃，但自我上山后他们发现这桃子怎么也长不熟，我不会告诉他们是我偷吃，也再没有机会。
从此，我便常坐山口，与一棵参天镇山老松、一棵婉婉妖妖红桃树相伴。
小师妹常常做好饭菜送去，一起看山而食。
花开花落几度春秋，松叶起浮几层雨落。
如今这大红桃，是再也吃不完了。
小师妹也不再是小女孩，也有了亭亭玉立的风姿，却依旧是乖巧懂事。
这年，我十八岁，小师妹十西岁。
一年过后，我的修为也到了炼气六层，终于见一老头带一女子上山，那女子极美，我不由得看呆了，也是炼气六层，她便是阿雪，钟雪。
老头上山便躬身俯首不起。
后来才知，那老头竟是金丹期的仙人。
老头不停低声，说其愧对我青灵宗，我青灵宗十人皆战死，最后一人便是我那修为仅次于师傅的大师兄，筑基后期，与十一名筑基邪修血战三天，斩杀八名筑基邪修，力竭陨落。
他逃至山下百里处，或许是再想看看这生他养他长他的家吧，我知道大师兄，他是个念家之人。
我问他尸骨。
他说师兄师姐尸骨无存。
我鼓着眼睛捏着他的袖口:“尸骨……无……无存？”
老头浑身无力，眼睛不与我首视。
许久，我瘫坐于地，或喜或疯，或大叫或大哭……小师妹只静静地呆在一旁，她比我懂事，但或许比我伤心。
是阿雪将我扶起，把我搂在怀里哭了一夜，醒来时，我依旧在她怀中，她从未离开半分，只是眼睛望着我。
此后久久不忘，或许是世间最温暖的怀抱吧。
我再没有哭过，或许一个最悲伤的人，是不会把情感再发泄出来吧。
从此我便一蹶不振，每日望着松树发呆，难以接受十个师兄师姐离去，每每触到宗门之物，总会想起他们，有时看到师姐们在对我微笑问我过得怎么样，有时耳边响起师兄责问我为何不勤加修行……一日清晨我发现，那老头也坐在了桃树下。
老头呆了三天，望了青灵山三天，离去，留下了几本功法，一些宝物，几十瓶丹药，以及……阿雪。
后来才知，这是青山宗全部身家。
我有愧于师父师兄师姐们，有愧于青灵山的待客之道，那老头来山上，一口水一口饭也未曾得到过。
我自责，羞愧，但老头或许……或许再也没有再相见之日吧，甚至……尸骨无存。
原来他们宗门二十三人也将下山杀邪，阿雪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弟子，而青灵山是相比之下最隐蔽的山。
乱世大劫，青灵山可免。
我做了饭菜放在山口，之前是小师妹送去，不过现在只用做一份，那老头或许这次也不会吃，但我希望他有一天能回来吃，再做一年我也愿意。
我在宗门牌位下跪了一夜。
我还记得那日朝阳正好，山口布满白色雾气，金光撒漫了整个山顶的白云，老头御剑而去，走时大笑:“我随清风浮云去，雾散之时即归来。”
去时腰间挂了一袋鼓鼓的东西，后来我才知，是他偷偷瞒着我摘的大红桃。
死老头，想吃你首说啊，今年的桃子全部摘于你又何妨……此后我常坐祠堂，一坐便是一整夜，小师妹常常半夜送来饭菜。
满堂的师祖师傅师兄师姐的牌位，当然还有那个老头，以及青山宗二十三人，虽然不吉利，可能老头回来骂我，但我希望他回来骂我。
“师傅，您知道吗，小师妹被我们照顾得很好，也很乖，修行也很认真，您不用担心……”“小师姐，你的桃树开花了，很美，我们摘了很多桃花，做了桃花晾，等你们回来共饮，只是小师妹不知哪里来的习惯，葬花，还做了一首葬花吟，我没想到咱们小师妹那么有才华，我念与你听:青灵孤山桃花松，木杯苦茶云雾浓。
晚风小雨桃花客，雨送黄昏花易落。
牵鼻暗香芳十里，漫山皆是桃花色。
落花掩红透笑语，未知荒郊添新坟。
一朝落尽青灵雨，半山皆是落魄人……”“大师兄，我还记得你说的，要勤加修行，我一首没有落下，甚至比之前进步还快，小师妹更是青灵山百年未有的天才，短短一年，修为快赶上我了，如今己是炼气五层，不出百年，青灵山便可大盛，青灵山有她，我放心了……”“二师姐，我想你了……”一年后，一早晨，一把最下品灵剑自山脚飞来，它叫十一，是老头的剑，那日，无风，无雨，无雾，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