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李维的马车,在颠簸中前行。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咯吱”声,像是催眠的魔咒。
然而李维却没有丝毫困意,他蜷缩在车厢的角落,脸色苍白得吓人!
离开庄园后,那些噩梦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
起初,依旧是那些模糊的,像隔着厚重幕布的呓语,就如同在家时一样,李维尚能应对。
但渐渐地,那些声音清晰起来,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在他耳边盘旋。
那声音不断催促着李维,让李维接纳它们。
但李维心中只有排斥——他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但和传说中魔鬼蛊惑人心很像!
李维长久未应答,似乎也激怒了那些阴影。
它们化作不断蠕动的触手,将李维牢牢捆住,让他无法挣脱,从梦境中醒来!
而李维为了避免陷入噩梦,也做出了努力——在奋力逃离梦境后,他都会睁着眼,避免自己陷入沉睡!
这让本就缺少睡眠的李维,神经更加衰弱!
但李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东西,就在梦境的边缘试探,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凝实,更加接近……现实!
冰冷、滑腻的触感,真实得让他夜半惊醒,浑身冷汗。
这让他彻底相信那些东西是真的!
它们在窥伺,在等待……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巨大的恐惧和持续的睡眠剥夺,让李维的精神萎靡到了极点,他顶着一双黑眼圈,让坐在他对面的老管家心疼不己!
……旅途漫长而枯燥。
离开里希特庄园的第五天,马车抵达了教国与索恩王国的边境,一个叫麦隆的小镇旁。
这里地势开阔,远处有山林与河流。
这些本是美好的,但李维却看不了那么远……因为,到了今天,他在偶尔的清醒时刻,甚至能看到有条阴影就在自己身侧,不怀好意地盯着管家道格拉斯!
它们……出现在了现实中!
而更要命的是,身为二阶战士的道格拉斯,对此毫无察觉!
李维想要张口提醒,但他什么也做不到!
多日的折磨,让李维的身体虚弱到了极限,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忠诚的道格拉斯,看着自家少爷这副模样,心焦如焚。
“停车!”
道格拉斯再也忍不住,对着车夫吼道。
马车应声停下。
“少爷,您这样下去,不行!”
道格拉斯探身进入车厢,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急切,“前面有个‘雷霆’酒馆,我们先在那歇脚。
我骑马赶回庄园,把您的情况告诉老爷!”
李维没有回应,他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道格拉斯将李维抱下车,又亲自将他安顿在酒馆二楼一个相对安静的房间。
“少爷,您千万小心,锁好门窗,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道格拉斯反复叮嘱,眼神里充满了担忧,“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又转向那个一首沉默寡言的车夫,语气严厉:“你!
必须寸步不离地照顾好少爷!
如果少爷有任何闪失,我绝饶不了你!”
车夫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堆满了惶恐,忙不迭地哈腰点头:“是,是!
道格拉斯大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少爷,一定!”
道格拉斯这才稍稍放心,翻身上马,快马加鞭朝着来路奔去。
深夜。
“雷霆”酒馆的名字倒是响亮,内里却混乱不堪。
楼下,酒鬼们的喧嚣声、粗鄙的笑骂声、酒杯碰撞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烂粥,咕嘟咕嘟地扰人心神。
李维躺在床上,意识却空前的清醒。
但这种清醒,是要命的!
那些噪音如同尖锐的钢针,一下下刺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也渐渐扭曲。
房间的门,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被无形的手推开了一道缝隙。
那些在幻想中看到的,熟悉的阴影生物,扭动着,挤了进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却清晰可辨。
冰冷的触手顺着床沿蔓延上来,一点点缠绕住他的西肢,然后是他的胸膛,最后是他的脖颈。
窒息感!
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救、救命……”李维张大了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喉咙里只能挤出嗬嗬的破风声。
濒死时刻,他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哪里有什么阴影生物!
掐着他脖子,让他无法呼吸的,是那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车夫!
此刻,车夫平日里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的、扭曲的疯狂。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李维,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别怪我……少爷……我也没办法……”车夫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这是凯瑟琳大人的命令……她说了,不能让你活着到达封地……”凯瑟琳?
那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李维混沌的脑海。
是她!
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也是亚瑟的生母!
这些天的旅途中,李维很早就猜测到,父亲匆匆将他送走,很大概率是不想看到里希特子嗣,将来会因为家主之位手足相残!
但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即使他将自己送走,那位在家中,平时看上去和善的贵妇,也丝毫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
李维感到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前开始发黑,意识也逐渐涣散。
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结束之际……静止。
一切都静止了。
楼下酒鬼们的吵闹声,突然消失了。
车夫掐着他脖子的姿势,凝固了,脸上的狰狞表情也定格在那一瞬间,像一尊拙劣的蜡像。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李维的视野中,一团浓郁的阴影触手,在他床边缓缓凝聚。
那些触手不断翻滚、变形,最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
在接近李维后,它的喉部一阵蠕动,像是在模拟人类的发声器官。
最终,一个冰冷、带着怪异扭曲的声音,在李维的耳边响起:“主……人……”就像平时的噩梦里一样,李维无法动弹,连呼吸,也都停止了。
只能看着这阴影的造物,逐步朝着自己愈发逼近!
然而这一次,似乎是有了灵智的缘故,也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他人类的存在。
它并没有与李维发生任何接触,而是缓缓抬起一只由阴影触手构成的“手”,轻轻搭在了车夫的肩膀上。
下一刻,那团人形阴影,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地融入了车夫的身体!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车夫的身体开始发生恐怖的变化。
他的皮肤先是鼓起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脓包,脓包迅速破裂,流出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紧接着,他的肌肉开始萎缩,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上,眼球从眼眶中暴突出来,仿佛要掉落一般!
然后,他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一块块血肉凭空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骨骼也未能幸免,它们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一寸寸断裂、粉碎,最后化为一滩混合着黑色粘液的、难以名状的污秽。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个呼吸。
那个活生生的车夫,就这样被阴影彻底吞噬,连一丝存在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只在床边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滩粘稠的漆黑污渍!
时间,再次恢复了流动。
李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瘫软在床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刚才,那是什么?
主人……又是什么?
但无论如何,那东西,似乎救了自己一命?
楼下又传来那些恼人的吵闹声,但李维却第一次觉得那些噪音,是如此悦耳。
李维精神一松,彻底睡了过去…………两天后。
道格拉斯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雷霆”酒馆。
他几乎没有片刻停歇,心中的忧虑如同野草般疯长。
格利亚给他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李维带回里希特庄园。
在道格拉斯离开时,格利亚己经派遣信使,前往圣庭寻求红衣主教的帮助。
道格拉斯唯一担心的,是李维是否能够撑到自己赶到,因为就在自己离开时,李维的状况,跟濒死没什么两样!
然而,迎接道格拉斯的,却是酒馆那位略显肥胖的老板。
老板将一封信交到道格拉斯手中,脸上的肥肉,带着谄媚的笑容。
“您就是里希特家的道格拉斯大人吧,那天您匆忙离开时,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这是李维少爷留下的。”
道格拉斯急忙展开信纸。
信上的字迹,是他熟悉的、李维那手漂亮的字体。
信中的大致,是李维感觉身体好多了,之前的病痛似乎己经痊愈,决定不再耽搁,先行前往封地,待李维抵达封地后,就会给格利亚回信。
同时,李维提及自己曾经那些不堪,在这些天,他终于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并打算尽快适应独立生活。
让道格拉斯不必担心,自己会独自前往安瑟苏塔,就当这是一场历练,也请道格拉斯转告父亲,他一切安好。
道格拉斯看完信,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因为李维先前动都不能动,现在,却可以如此流畅地写字!
同时,李维的“觉醒”,给道格拉斯这些天疲惫的心,多少带来一点慰藉。
但又忍不住担心,担心李维一个人是否能够照顾好自己?
“李维少爷……他什么时候走的?
身体真的没事了吗?”
道格拉斯追问道,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老板回忆了一下,回答道:“一天前就走了。
看他的样子,精神头足得很,跟刚来那时候病恹恹的样子,完全是两个人!”
一天前?
自己离开的后一天?
也就是说,在当天夜里,李维的“病”就好了吗?
无论如何,道格拉斯松了一口气。
索恩王国,是里希特家族的故国,里希特家族与王室也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再加上毗邻教国的因素,这里的治安相对比较好,因此道格拉斯并不担心李维会遇到什么危险——除非有人想挑衅一下索恩王室与教廷的怒火。
他将信纸小心折好,揣进怀里,打算即刻返回位于教国的里希特庄园,将这个“好消息”禀报给格利亚老爷。
心急火燎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老板的话语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到那位车夫。
而他,似乎也下意识地,忽略了李维信中提及的“独自”。
但身为一名合格的管家,道格拉斯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
于是,在离开前夕,道格拉斯准备前往麦隆当地的骑士团寻求帮助,雇佣他们前去护送李维少爷——只希望他还没走远。
一想到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即使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道格拉斯,也不免对那位平时将自己名声经营得很好的夫人,产生了一丝不满。
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李维少爷,怎么会出来遭这一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