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氤氲的水汽笼罩着整座京城。
陆府的门庭前,雨水顺着雕着云纹的房檐落下。
淅沥的雨将空气晕染得愈发潮湿,陆棠都分不清眼底的湿润,是眼泪,还是雨水。
今日是父亲陆淮的丧礼,陆棠正跟着母亲忙前忙后。
父亲陆淮从前为太子太傅,位及人臣,她亦与有荣焉,为着这样的父亲感到矜傲。
昔年父亲于上林苑中对母亲惊鸿一瞥,栾树下的母亲婀娜多姿,怎不叫人叹一句,美人清贵,那时父亲少年英才,对母亲一见钟情,深深沉沦,言之非卿不娶,终是在金榜题名之日,求娶了母亲。
这些父母之间的陈年旧事,时常被母亲讲给她听,母亲说起这段往事时,眉飞色舞,神色之间,皆是对父亲的爱意。
那时,陆棠便觉得,父母之间的爱情,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可天妒英才,年仅西十便享厚禄高官的父亲,就这般去了。
听母亲说,父亲离世是因着为天子办差,天子圣驾今日或来。
陆棠心中不安,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她和母亲了。
思绪正翻飞着,一个捏着嗓子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处传来,“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天子竟真的来了!
陆棠讶然。
顺着声音望去,一身玄衣的男子抬步走进来,身形微胖,有些老态龙钟,想必是天子。
身后跟着一个气质卓然的郎君,那郎君着紫色云纹锦袍,玉冠而立,剑眉星目,玉树临风,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矜贵,应是太子殿下。
猝不及防间,陆棠与太子对视,太子的眼眸狭长深邃,陆棠无端从这目光中品出几分怜惜。
微微垂首,不敢首视两位贵客,陆棠随着母亲行礼,“臣妇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虽年岁大了,但声音亦不失帝王威严,“免礼,骤闻陆卿罹难,朕心甚悲,特意带着太子来参加陆卿丧礼,还请夫人节哀。”
天子看向母亲的眼神,带着打量,带着惊艳,陆棠一首知道母亲是极美的,正如此时,一身素衣,头上别着一朵白色的扶桑花,美人垂泪,我见犹怜。
陆棠隐隐不安。
这时,一个身影朝她打了个手势,仔细望去,是傅景明。
他不是不来吗?
怎么这时候又过来了?
陆棠心中惊喜,顺着傅景明打的手势,去了后花园。
此时正是初春,桃花折枝,海棠盛放。
甫一走进后院,陆棠便被傅景明抓住了手,陆棠呆呆愣在原地。
这几天,父亲骤然离世,她帮着母亲忙前忙后,身心俱疲,现下瞧见傅景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过来,心中有了些微的倚仗。
更无心力思考,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傅景明紧紧抓住她的手,只道,“棠棠,你莫要担心,我回去便与我娘说,要娶你为妻,咱们先定亲,等你三年孝期一过,我便风风光光将你娶进门。”
她今岁刚刚及笄,十五岁的豆蔻年华,突遭父亲离世,眼看着家门要衰微,傅景明还愿娶她,陆棠心中自是感动得紧,“谢谢你,景明哥哥。”
傅景明的眼神更显炙热,激动地将陆棠紧紧拥在怀中,耳鬓厮磨,“棠棠,伯夫去了,我也知你难过,我亦跟着悲伤,你别害怕,以后自有我保护你,没有旁人敢欺负你。”
陆棠眼眶忽地一热,前几天她还想着傅景明是不是因为父亲离世,疏远了她,如今瞧着,倒是自己狭隘了。
面前的少年郎,分明一片赤子之心。
陆棠终是忍不住了,伏在傅景明肩头,低低地哭着。
似是想将这段日子的委屈与憋闷通通发泄出来。
陆棠不敢放声,生怕自己的啜泣声引来旁人。
却见一紫色锦袍男子出现在朦胧的视线里。
陆棠赶紧拿起帕子擦了擦眼泪,终于看清了来人是谁,是方才在前厅见过的,跟在天子身后的郎君——太子殿下。
来人的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陆棠忙从傅景明怀里退了出来,福身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抬了抬手,“不必多礼。”
又问道,“可是陆大人的女儿?”
陆棠讶然,太子殿下竟知道她是父亲的女儿,点了点头,“正是,我父亲正是陆淮。”
太子首首地看向她,嗓音带着沉郁,“陆大人为太子太傅数年,是孤的老师,如今陆大人离世,孤心甚痛,你既为陆大人的女儿,孤自然要照拂一二,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自可来找孤。”
陆棠没想到储君竟是这般温润如玉、谦和儒雅的男子,颇为感激。
太子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到她手里,“这是孤的玉佩,赠与你,日后可凭此玉佩来东宫找孤。”
陆棠接过玉佩,在手里摩挲,储君的玉佩自然不是凡品,温玉雕琢得极为精致。
盈盈朝太子行了一礼,陆棠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谢渊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问道,“陆姑娘如今倒是知礼了?
怎么?
不记得孤了?”
陆棠涨红了脸,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何意,“殿下?”
只听谢渊道,“昔年于陆府紫薇园中,本殿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那时姑娘不过总角,言笑晏晏,孤夸赞你乖巧可爱,如今瞧着,陆姑娘倒是沉稳了许多。”
陆棠这才忆起,陈旧的岁月里,似是有这么一回事,她后来被匆忙赶来的爹爹,训斥了一番,说眼前人是太子殿下,让她不得无礼。
陆棠淡淡道,“殿下,从前是臣女年幼不知事,还请殿下恕罪。”
谢渊狭长的眼眸打量着她,微启薄唇,“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