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望有些茫然地坐在候诊区的硬塑胶椅子上。
禾望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紧紧攥着一张薄薄的CT报告单。
那纸张的边缘己经被他手心的薄汗浸润得有些发软，微微卷曲，上面的黑色铅字隔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显得格外沉重。
他低垂着眼帘，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那份关乎他“曾经”命运的诊断书上，而是死死地盯着掌中那部早己过时许久的智能手机屏幕。
屏幕上，日历应用被他反复点开，那个鲜红色的数字组合如同烙印般刺痛了他的眼球：2024年3月17日。
时间，这个曾经对他而言最奢侈，也最无情的东西，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他面前铺陈开来。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个日期的存在而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狂跳，咚，咚咚，像是擂响了一面濒临破碎的战鼓，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西肢百骸，带来细密的战栗。
冰冷的座椅透过单薄的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他的身体，但他感觉不到。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仿佛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过去与“未来”的记忆碎片中疯狂搅动。
护士站内，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屏幕上，红色的数字无声无息地跳动着。
8:59:57。
8:59:58。
8:59:59。
当最后一个数字艰难地翻过，变成一个崭新而清晰的“9:00”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击中了禾望。
他猛地一颤，幅度之大，让旁边的空椅子都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夹杂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撕心裂肺的哀嚎、刻骨铭心的绝望，以及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时间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是剧痛。
不仅仅是头痛欲裂，更像是整个灵魂被强行撕开，又被粗暴地塞进了一具不甚匹配的躯壳。
那些属于末世的血色黄昏，属于饥饿与寒冷的漫漫长夜，属于同伴背叛的冰冷眼神，属于亲人逝去的无尽悲恸，还有那场席卷全球的灾厄，那遮天蔽日的陨石雨……一切的一切，都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与他作为“禾望”这个普通都市青年的二十几年人生记忆，开始了野蛮而痛苦的融合。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落，砸在攥着CT单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充斥着尖锐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只蝉在他的颅内嘶鸣。
那些“未来”的片段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能闻到腐臭的血腥味，能感觉到利爪撕裂皮肤的痛楚，能体会到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
而“现在”的医院走廊，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那晨光下的菱形光斑，又在顽固地提醒他此刻的真实。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在他体内激烈碰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从禾望的齿缝间溢出，他双手抱住了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虬的树根。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了，一半沉浸在冰冷的绝望中，一半又被现实的阳光灼烤。
这种割裂感，让他几欲疯狂。
他跌跌撞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身体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摇晃不定，仿佛风中的残烛。
周围模糊的人影和声音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他只有一个念头——找个地方，让自己清醒过来。
或者说，让自己确认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洗手间。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几乎是踉跄着，凭借着本能，冲向了走廊一侧那个挂着“洗手间”标牌的小门。
“砰”的一声，他撞开了门，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带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与外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更加古怪难闻的组合。
他扑到冰冷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哗哗”地涌出。
禾望双手捧起冷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一次，两次，三次……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渗入，让他因记忆融合而混沌发热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下巴滴落，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空旷的寂寥。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那面被水汽模糊的镜子。
镜中映出了一张年轻却异常憔悴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