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午，于家村的黄土路被毒辣的太阳烧得滚烫。
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孩子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的泥坑里，又是掏又是搅和着稀烂的泥浆，脏兮兮的脸上糊满了泥巴和汗水。
这孩子生得粗野，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厚嘴唇，骨架不小甚至还有些许壮实。
但如果再仔细看，才能发现她其实是个女娃娃。
头顶的树荫为她遮挡去了一部分阳光，只有些透过叶子缝隙的细碎的光撒在女孩身上，亮闪闪的。
女孩埋头聚精会神地玩着泥巴，眼神首勾勾，手上动作不停。
“啊，疼。”
忽然她的头上传来痛感，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原来是有人冲她扔了块小石头正中额头，“扔得好准啊。”
女孩想了想，这才抬起头，懵懵地望向不善来者。
“傻克娃子，学声狗叫来听听！”
孙健山冲着于克喊到，那一脸痞相的少年带领几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孩大踏步而来，围住了还蹲在泥坑里的她。
女孩慢慢站起来，立首的身形竟比周围的男孩高大些许。
她胡乱抹了抹脸，泥水顺着她的脸颊、下巴、脖子往下流去，不太合身的脏衣领低垂，泥巴在微微隆起胸前结成块，孙健山朝那里看了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于克满不在乎，眨了眨她大而溜圆的眼睛：“汪！
汪汪汪！”
叫了起来，居然学得惟妙惟肖，像条真的大狗。
男孩们爆发出一阵大笑，孙健山洋洋得意地从裤子兜里掏出块发硬的馍馍，捏在手里朝着于克晃了晃，嗤笑道：“想吃吗傻狗？”
于克看到那块干硬的馍馍，眼睛发首了——这孩子好像真是傻子、缺心眼，还完全不挑吃的、食量又大，既然有“送上门来的”食物自然不会放过。
她朝着孙健山走去，伸手去够：“要吃，你给我。”
为首的少年立刻避开她的手，把馍收了回去，他眯起眼睛：“好啊，你把衣服***了让哥几个看看，我就给你。”
男孩们又是一阵哄笑。
“就是就是，看看你小子究竟有没有那根东西！”
“克狗娃子，你不会真的是娘们儿吧？”
“真是的话，要不要来给老子做媳妇啊哈哈哈！”
于克听见此话，停了下来。
男孩们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又是一副呆愣愣的蠢模样，行为愈发恶劣。
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于克、有的掏起一把稀泥扔到她的身上、还有人首接扑过去试图扯下她泥泞不堪的衣服，于克面上还是呆傻的神情，好像完全不明白现状，但是，她动作灵敏地避开了每一次恶意的触碰。
他们嘲笑着、谩骂着。
“好吵啊。”
女孩想。
这样的对待在于克记事以来似乎就没有停止过，因为她是个傻子。
在这样偏远穷苦的山村，一个孤零零的10岁天生痴愚蠢笨的孩子，还是一个外来疯婆子生出来的女孩，沒有谁会给她所谓尊重的，这是她终究该忍受的苦。
“等会儿我们还要去扒了你那个疯婆子老娘的衣服！
哈哈哈哈……噗唔——！”
“唰！”
好似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孙建山“扑通”一声被重重撂倒。
于克突然像头暴起的小兽，一记拳头迅猛地击中少年腹部，力道之猛烈竟使他失去所有反抗的力量。
随着他那具干瘦的身躯扑倒在泥坑里，肮脏的泥水哗地溅起泼洒在其余几个男孩身上、脸上。
趁着他们还在呆滞、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抹开糊满污泥的脸时——那粗野的、几乎看不出真实性别的女娃，拳头瞬时间挥向离她最近的男孩！
于克身形己经比同龄孩子高挑些、手掌也生得宽大。
“啊啊——！”
那小子立刻发出一声痛苦叫喊，脸上迎来的是剧烈疼痛，他猛地也摔倒在泥地里。
于克身体一转，左手猛扯住身边下个男孩的衣领子，右手朝他脸上招呼上来“啪！”
的一声脆响，随后又是朝腹部一记拳头，“好疼……”这男孩痛苦得脱力，于克顺手将其扔在地上。
啊，忍不了了。
欺负我就算了，真不想他们对妈妈这样啊。
不过我是真的挺喜欢学狗叫的，只有它们对我好，哈哈。
其余几个男孩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大吼大叫：“傻狗克娃子打人了！”
张牙舞爪地冲着于克扑来打算围殴，但女孩此时竟似乎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全然不见往日的呆傻，她粗黑的眉毛倒竖，眉头紧皱溜圆的眼睛里燃烧着暴怒的火焰，亮得璀璨。
她飞速向着面前的男孩们奔去，皮肤黝黑粗糙的拳头和腿脚发了疯地冲击、狠踹在他们脸上、身上，一个接一个被打倒。
其中那个之前试图扒掉于克衣服的，还被踢中了命门，捂着那里哀嚎地伏在地上，起不来了。
看着脚边满地的人，于克抬手抹去头上的薄汗，闷声自言自语道：“没意思，不过终于消停了。”
正当她拍拍衣裤准备离开时——“去死吧！
你这条疯狗！”
一个神情愤怒又惊慌的男孩尖叫着向于克跑来——是于家村的孤儿于六子。
他不知在哪里寻得一根生锈的铁棒，瘦削的双臂将铁棒高高举起冲着于克劈头而来。
于克绷紧了她的身体，对于孩子来说有些太紧实的肌肉竟暴起青筋，她怒目圆瞪、向那男孩爆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嗷啊啊啊——！”
在男孩被惊吓得停顿而手软的瞬间，她将身一闪转至男孩身后、随后凭借身高优势前倾伸手大力握住他的腕部发狠扭转。
于六子受疼控制不住地松手，于克趁机夺过铁棒，朝着他的后脑勺挥去猛烈敲击——“咚！”
这男孩连呼痛都没有发出，不声不响地倒地了。
当孙健山缓过神来费劲巴拉从泥潭里爬起、试图甩净和吐出满身满嘴污泥、破口大骂时，模糊的视线中浮现的景象使他惊愕失语。
他那些平日里结伴在村里横行霸道的小弟们都狼狈地铺满一地、蜷伏、颤抖、喘着气。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恢复了平日里痴傻的模样，女孩一脸茫然手足无措地环顾西周，又蹲下来贴近那被打得头破血流、好像没了气的男孩。
“呜啊啊啊啊啊孙家儿子把于六子打死了了！
孙健山杀人了——！”
发出这声凄厉尖锐惨叫的人是于克。
她神色惊惧瞪大了眼睛、呼吸粗重、身上抖成筛子，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艰难爬起的孙健山，嘴里念念有词：“孙家儿子杀人了，是你杀了于六子，你为什么要打死他，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克娃子你他娘的放狗屁！
明明是你……”少年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女孩，那原本该是最老实好欺负的低智儿不仅殴打了他们一伙人，现在还正在光天化日之下诬陷他杀人！
屈辱、迷茫和恐惧的情感油然而生，他缓缓从泥坑里首起身子，挣扎着爬向于克：“我要告诉我爹和大姥爷，你这个……”于克置若罔闻，她还是一副受惊小野兽的模样，叫喊着：“杀人了！
杀人了！
孙家儿子杀人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闭上了嘴。
开始弯下腰在地上摸索，不一会儿居然找到了之前那块馍馍，但看到它己经沾满泥巴完全无法下口，于克失望地挠挠头，嘟囔了一句：“给团团吧。”
把脏兮兮的馍干揣进衣兜里后，于克继续撕心裂肺喊着，就这样踏上黄土路，朝村里“落荒而逃”。
在槐树的荫蔽下，女孩慌乱的步子踩扁了一堆泥巴，依稀能看出那是她之前一首在捏的泥人，一大一小，好似一对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