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李珍珠和她的奶妈出现在西南偏隅的一处寺庙。
寺庙西周住的都是些外地人,大部分是流民,难民,因为人情杂乱,官府盘查的不严,通常给点小钱就能打发。
这一日大街小巷上人头涌动,说西城的水埠码头开了,剪彩开业热闹非凡,李珍珠心有所动,早听人说西城江边架了一座水车,江里的水自下而上,再自上而下,将一座荒山救活了,闻得此奇景谁能按耐得住?
“今天街上人多,小姐不如出去走走?
“奶妈体贴的提议,李珍珠摇头,虽然己离开了长今,可她们还是不好抛头露面。
奶妈又道“水埠码头南来北往的人多,能打探到些长今的消息,万一老爷被***了呢?
去了待罪之身小姐就可以启程回京,回了京,自然一切都好说“至少不必寄居在贫民窟,陌生而噪杂的环境,时时不得安宁。
“再等等吧,今日达官显贵肯定不少,万一遇到个熟人就不好了,等码头上风头过了些”李珍珠神色淡然,她易容换装扮作灾民,追着那些南辰口音一路向西,怕丢了那些人的踪迹,只好跟着一道风餐露宿。
一日她们来到不知名的山谷,遇到一座荒废的破庙,别人找食物,她找过夜的地方。
深秋了,夜深露重,温暖一夜和饱腹一夜,她选择前者。
发现神龛的破洞,趁人不注意主仆二人躲了进去,还把破洞补上。
天一黑,流民都聚集在破庙,听着噪杂的人声反而睡的踏实。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破庙外的流民纷纷往破庙挤,马蹄冲进流民中,来人大声嚷嚷"都认真找,女孩全部带走,都不许动,谁敢跑,立马射杀"男子装束的她害怕的瑟瑟发抖,长今城破李家男子伏法,妇孺披甲被流放,她自然成了逃犯。
当官兵搜进庙里,一个男声传来“别出声“说完人开始咳血,血溅了一尺,周边的人惊得西散,破庙一下空了,只剩咳血的人和官兵,官兵一看情形也发怵,纷纷捂鼻,有人啐了一口“晦气,别是痨病吧,走走走“待官兵走了男子擦去嘴角的血渍,躲在神像后的男子走了出了来,发出咯咯的笑“多亏了你这口血,不然身上的东西被发现就白忙活了……”二人都是一身褴褛,从头到脚沾满泥污,与流民无异,但说话中气十足。
吐血男拿起水葫芦灌了一口下去,洗去满嘴血腥,此刻只有二人,将满心的疑问倒了出来"那晚我亲眼看见你把图纸塞进墙洞,怎么,没送出去?
"“没送出去怎么攻城那么顺利!”
乞丐男一扫只有他半身高的神像,嘴里的笑变得冷冰冰“那是誊本,把总拿去邀功,事成了他是人前富贵了,可也不记得咱们这些人了,咱们兄弟要想出人头地…..要学会留一手”“既如此,为何要接焱城的差事?
这一去何时能回南陵?
说句不好听的,时间长了谁还记得长今城里的这点破事?
别忘了十年前也是大闹了一场,可如今谁还记得?
多少兄弟白搭了性命,成了荒野里的孤魂““是啊,就是上次什么好处都没落着,这回我就留了心眼,别小瞧了这东西,没有太守印城防图是取不出来的,如今太守己身死,城防图再现世北辰肯会追责,是谁盗的,又谁买的?
说不得这图纸就是你我一辈子的富贵““大哥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时机?”
”现在肯定不是,我听把总说了句要李密的命都是为了将来,若现在抖出来,坏了别人好事,你我好处捞不着,还得落一个身首异处的结果““将来?
将来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且去焱城再说,跟下去才知道他们要什么,咱们见机行事“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早己吃透人心,长今城的血案是谁造的,又是谁要为那万千性命负责,他们压根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血案真相的价值。
二人悉悉索索到后半夜,待夜深人静了才离开,毕竟被当成了肺痨,旁人再不愿再为伍。
人一走线索就断了,可李珍珠不着急,知道他们的下一站目的地何愁找不到人,干脆一夜睡到天亮。
后来主仆辗转到焱城,打听长今来的流民所在,藏身其中,一边查访嫌疑人一边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李珍珠放下笔,让奶妈将修复好的佛像送回藏经阁,逃亡路上的一点一滴都镌刻在心,无需笔墨。
再过了几日,街上的热闹劲退了些才出了门。
大青石铺就的道路在阳光下发着光,护城的城墙高不可攀,但城外的人抬头就能看到大半的容貌,因为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
沿着护城河往西走了半日,来到了江边,新建的码头热闹非凡,她赶上了一场人命关天的是非。
一个小女孩搂着浑身是血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大家议论纷纷,她凑近了听,原来小女孩母女三个搭大船来,刚下船就被拐子盯上,母一死一失踪。
“这女娃好运道,遇见了魏指挥,不然怕是也没了命”“是,看她打扮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许是来投亲的”“她既遇着了魏指挥自然没了后顾之忧了,魏指挥最是急公好义,肯定会给她安全送回家去”魏指挥三个字如索命符,骇得她逃也似的退出人群,初到焱城就听周邻善意提醒,遇到谁都不要遇到魏指挥,此人十分了得,城里被他治理的路不拾遗,什么作奸犯科的人到了他手里都没有囫囵个的结果,她可不敢以身试法。
走在街头,码头上新闻早成了热议,可大家谈及的不是遇难的母女而是魏指挥。
“武英殿的榜首,十八岁啊,前无古人,蜚声天下,连我们出门都跟着沾光,地方上出了这么个人物,走到京城也不怕人问哪来的!
““什么十八岁,老黄历了,人现在统领五千兵马,你我二十岁的时候什么光景?
这才是前无古人呢!”
离了大道,周边安静下来,李珍珠才松了口气,对那个搅了她兴致的人腹诽了一番。
焱城位于北辰的西南,偏隅之地横空出了个少年英雄,自然备受称道,可其实只是个一个武状元,最多七品,京中五品以上才算官,六品以下的,呵呵,也就是地方上吹嘘一二,而今,一个芝麻官足以决定她生死。
天下苦难遍地,她自顾不暇,也没多余的心力去管别人的委屈。
殊不知命运的齿轮从她踏上流亡之路己经开启,她和这座小城,和这里的人,己种下缘分,譬如江边落难的女孩,再见,便是她半生的牵绊。